第二天,趁着天蒙蒙亮,村子里那些人因为云若霁拿着剑,武艺也比他们这些三脚猫功夫的人强不知多少,所以也不敢贸贸然过来,两个人拿些物什便赶着毛驴进城了。
谢归临走前还伫立在院子里,远远望着自已的木屋,看了许久。
云若霁收拾好东西时,来到对方身旁,谢归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这可能是最后一眼了。”
听到这句话,云若霁心中响起警铃,决定从城里回来后好好看着谢归,不让她做出什么超出理智的犯罪行为。
两个人到了城中,谢归找了个理由,好说歹说,让云若霁先去置办些米面,被单,还有一些山里采不到的药材,她自已则一个人来到了衙门。
今日值班的衙役“好说话”,谢归一只手被布条和木板吊着,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香囊,从中取出几两碎银子,平分给了这两位衙役官差。
她十分艰难地举起手作揖,笑道:“两位官差大人,小民受了委屈,想要到县令大人这里为自已讨个公道。大人为民办事,这点茶钱还请收下。”
两位衙役看到碎银子时,四只眼睛齐齐发了光,那闪亮亮的银子落到手中,嘴巴也合不拢了,手指止不住地磋磨着凭本事得来的银子,自是无所谓谢归说什么。
其中一个个高儿的咳了一声,示意两个人别出了洋相,毕竟自已还是个官儿,不能在这平头老百姓眼中露了怯。
“嗯……我们衙门就是为了给百姓们主持公道。你今天真是赶巧儿了,县令大人现就在府上,我这就引你觐见。”
“太谢谢您了,官差大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谢归感激涕零,甚至让人感觉她下一刻就要跪下磕头。
此刻,衙役的自尊心空前地暴涨,连身板都比平日里更加直挺。
经他引见,谢归在县衙的堂屋里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县令才慢慢悠悠地踱步而来。
他原本在府里睡得好好的,结果这个不长眼的奴才吵了他的清梦,刚准备骂人,但听这奴才说来的是个冤大头,怪有钱的,光看样子,是个文化人,说不定能好好捞一笔。
县令听了这话,想着自已已经一个多月没接过案子了,这才放开自已的娇妻美妾,穿上板正的官服,迈着四方步,进到县衙里。
他一脚迈进堂屋,眼睛眯起,借着那一条小缝儿,居高临下地观察已经站起来行礼的谢归。当他坐到台阶上的主位时,才把那条缝儿撑大,好像才看到谢归一般,摆摆手让其坐下。
谢归并没有坐下,反而直接跪倒叩头,直起腰板,诉说自已的冤情。
她是个外乡人,本本分分,救死扶伤,可是村子里的那些村民不分青红皂白,竟然冲进家门,把她给打成这样。想着不能咽下这种冤屈,所以拖着半残的身子,前来报官,希望青天大老爷能给个公道。
县令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须,眯着眼,一边听,一边微微晃着脑袋,干瘪的嘴巴咂摸着,好像这件事十分棘手,需要细细想。
谢归心里明镜,站起身,又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毫无杂质。若是细看,上面还有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锦鸡,寓意前程似锦。把它举起来,使阳光透过来,甚至能发现玉上的锦鸡翩翩起舞。
就算是对玉没什么研究的粗人,也明白这枚玉佩是极品货,就算拿钱买,都有可能买不过来。
县令的世面虽然比看门的那些衙役见得多,见得广,但终究还是困在这小小的县城中,见到这种精品,也克制不住眼中的贪婪。
谢归双手捧着玉佩,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上面的纹理,眼中满是不舍,“这是我们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至今有两百多个年头了。”
“哦?那为何这玉还是如此晶莹剔透?”
“大人有所不知,玉这种东西,是越玩越好的。家中长辈十分爱惜,传到我手上的时候,甚至比在我祖父手中还要光滑细腻。”
县令仍摸着自已的胡须,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但藏在吊梢眼里的眼珠子总是往谢归手上瞟,“这玉传这么多代,来头肯定不小吧。”
“大人真是慧眼识珠!我们家世世代代都做救死扶伤的营生,有一次,祖先进山采药,不幸跌落山崖。没想到一点事儿都没有,甚至都没有蹭破皮儿。
“往回赶的时候,突然有一头灵鹿冲了过来,角上挂着这玉佩。到祖先身旁时,这鹿竟然低下头,像献宝似的,把玉佩给了祖父,然后消失不见了。
“祖先认为这是祥瑞,就将玉佩供在祠堂中。此后百年,我们家族日益兴盛,甚至还有当过宰相的。”
古人总是信奉鬼神的,更相信这种已经被证明过的祥瑞。他看向那玉佩的眼神越来越亮,也越来越贪婪。若是让平日里的熟人瞧见,也会感到惊异,那样浑浊的眼珠子里,如何能爆出那么亮堂的光来,简直要刺瞎别人的眼。
两个人又推拉奉承了一阵,谢归引导并放大县令心中的贪欲,顺势提出了自已的计划,并以玉佩作为交易条件。
谢归希望将此次报官记录在册,并用文字记录自已的伤势,但先不要惊动村子里的人。等到三天之后,她再来县衙,只希望县令配合自已进行结案。她保证县令能够名利双收。
县令心中疑窦丛生,但创建一个案子的卷宗轻而易举。更何况王家村像是大海中的孤岛,处在三个县的交界处,村里面的田也大都收成不好,没什么油水可捞,所以三个县的县令都不愿意管这个村子,踢皮球一般,任它自生自灭。
所以创建卷宗的危害更加微小,上面也不会专门看一个小乡镇的案子卷宗。
但县令为了确保这场交易的真实性,故作为难,向谢归施压,让其做出些承诺。
谢归听懂了他的意思,故意提议两人可以签契约,如果自已没有把玉佩交给他,他随时都可以拿着这张契约来村子里要。
县令自然不傻,这是见不得人的事儿,签了契约,也就表明对方也拿捏住了自已的把柄,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肯定做不得,于是转移话题推脱掉了。
“大人,您相信我。光立卷宗,不结案,对我来说根本没什么好处,说不定以后还会被戳着脊梁骨骂呢。所以我三日之后必会再登县衙,到时候您结了案子,我要是再想骗你,那也在您的地界儿,孙猴子还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呢,我怎能跑出您这县衙?”
县令咂摸了一阵,觉得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也就答应对方,当场找人给谢归立了卷宗。
谢归走之前还连连拜谢,被县令送出了衙门。
结果刚一出来,就撞见牵着毛驴,冷冷看着自已的云若霁。
不知怎的,谢归莫名觉得自已脊背发凉,决定主动出击,不顾自已身上的伤口,快步走到云若霁身边,殷切问道:“都采办完了?”
云若霁目光仔细查看了谢归整个身子,确定对方伤口没有破裂出血,这才从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嗯”。
她本以为谢归会在原地等自已,然后两人一齐去县衙,毕竟她害怕谢归这个伤者的模样,衙役会欺软怕硬,看不起谢归。
但看到对方安然无恙从县衙出来,她便知道是自已多想了。
两个人一路无言,快靠近王家村时,冲天的火光竟然照亮了半边天。仿佛天际一大片的火烧云就是被那火光映照出的,离两里地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那里九成的概率是谢归的房子。
云若霁眉头紧皱,偏头观察谢归的神情,害怕她情绪激动,使伤口恶化。
可是谢归站在原地,并未显露出半分急切,好像早就预料到了。
她微微抬头,脖颈处还挂着青灰色的布条,用于吊起受伤的手臂。
这两年的乡村劳动使她变瘦了,下颌线也变得分外明晰。嘴角的笑容被这火光照的诡异,眼神中流露出的欣赏,更是令人费解。
“那是你的房子。”
谢归没有转头,嘴角的笑容不变,从喉间放出一声肯定的回答,嘴唇也没有张开,静静欣赏这如同当年那般的大火,眼中闪过一抹病态的痴迷。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火光,同样遍体鳞伤的自已,但这次的结局不太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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