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靖中来到现场,看见纹身店外挂着一块牌子,阿红刺青。
店面不大,分外屋和里屋,加起来也就二十平米的样子。
外屋小一些,一侧放着一张小号圆桌和两把椅子,另一侧是收银台。
虽说是收银台,但只是一张高一点的桌子上放了台电脑而已,后面有一把椅子。
四周的墙面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纹身图案。
里屋大一些,一张可调节角度的躺椅,一把供纹身师坐着的皮凳,还有很多谢靖中叫不上名的纹身工具。
比较有特点的是,小店内屋的一角可以淋浴。
与其说是“店”,还不如称为小型的工作室。
此时那张躺椅上就背面朝天趴着一具男性尸体。
他上半身光着,背后露着一片没有完成的纹身。脖颈上有一道很深很长的伤口,皮肉向外翻卷。
鲜血流满一地,血泊中有一把可以开合的老式剃须刀,看样子死者是被这把刀割开了颈动脉,导致失血过多而亡的。
“刚死不久,尸体还有余温,但是没呼吸和脉搏了。”张国平戴着手套简单检查了一下尸体,得出这样的结论。
然后张国平转向段红问道:“你报的警?”
段红点头。
“你说是你杀了他?”
段红再次点头,可随后便将头不停摇晃。
“不,不是的,是我杀了他。不,不对,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已动了一下才这样的。”
69書吧
段红已经语无伦次了。
张国平只是微微点头,让法医和附近派出所的警察继续对现场进行采样和收集,他带着段红坐到了外屋的椅子上,谢靖中跟在身后。
张国平指着里屋的尸体问道:“看样子他是来你这里纹身的?”
“嗯。”段红应道。
“那你认识他吗?”
“认识。”段红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向收银台上放着的时钟,说道:“我们,我们能不能等会儿再说?”
张国平疑惑地看向段红,段红知道自已的要求有些过分,可还是用手捋了下额前的头发,说:“是这样的,我儿子快放学了。他就在前面的小学上课,放学会直接到店里。我想,我想……”
说着,段红看向了里屋。
满地的血,僵硬的尸体,忙碌的警察。
张国平略一思量,问道:“听你的意思,你们住的地方离这不远?”
“后面那栋宿舍楼的304,就是我们的家。”
“那行。这样吧,现场我们是不能破坏的,正好我和他穿着的是便衣,陪你站在外面等你儿子,不让他进店里。见到他后,你先让他回家,我们再继续聊。怎么样?”张国平给出了一个有温度的回答。
段红起身鞠了个躬:“谢谢,谢谢。”
然后率先出了门,离开店门一段距离后站定说道:“他会从这边回来,我们就在这等吧。”
张国平问道:“不应该是放暑假吗?怎么还在上课呢?”
段红答:“给他报了假期补习班和兴趣班,我就这个孩子,希望他长大以后能出人头地。”
张国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大约过了十分钟,一群学生欢声笑语地走了过来。
其中笑得最大声的一个男孩,看见段红,还有她身边站着的两个陌生男人后,笑容僵硬住了,眼神中充满敌意。
“杜红,他们是谁?也是你的客人吗?”小男孩和他的同学打了声招呼,走到了杜红身前,声音稚嫩,但语气不善。
杜红闻言,有些尴尬,竟一时无语,不知怎么回答自已的孩子。
张国平呵呵一笑:“你这小娃很有男子气概啊,我们是警察,你妈妈的朋友。她店里有人闹事,我们过来看看。但她还需要配合我们处理点事,你先回屋做作业吧。”
小男孩听见有人在自已母亲店里闹事,瞬间怒目圆睁:“我妈妈没受伤吧?”
张国平帮段红解了围,加上小男孩的表现,段红心里一暖,伸手拍了拍小男孩的头,说:“妈妈没事,你先回屋,快点写作业,饿了自已烫方便面,好不好?”
小男孩听话的走了。
可是刚走出去,又折返回来:“你们真是警察?”
这次不用张国平开口,谢靖中掏出了自已的证件:“货真价实。”
小男孩虽然辩不了真假,但还是认真地看了两眼,最终放心地离去。
看着小男孩转身上楼的背影,张国平说了句:“他是个好孩子。”
这一句话说进了段红的心里,忍不住簌簌哭了起来。
“是的,他是一个好孩子,但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之后,段红说起了她的故事。
段红无父无母,她自已也说不清父母是死了,还是把她抛弃了。
她记事的时候,便生活在南市区的福利院里。
周围都是和她同样的人,反而没有觉得奇怪。
但人始终是会长大的,也始终会去想自已的来处。
等到了青春期的时候,段红明白了,人都是有父母的。
她开始去想自已的父母了,或许更多的是,向往福利院外面的世界。
一般来说,福利院会教这些孤儿一些生存和生活的技艺,等到成年以后就必须离开自谋生路。
但段红等不了,她是一个急性子。
在她十五岁的那年,便悄悄离开了福利院,并且再也没有回去过。
为了远离使她倍感压抑的福利院,她从城南辗转到了城北。
可迎接她的却不是幸福和光明,而是出卖与背叛。
她才到北市区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男孩子,刚步入社会的段红并不知道一个陌生人的刻意接近代表着什么。
而那个仅仅比他大一岁的男孩,请她吃饭后将她灌醉,转手就把段红卖给了那片区域的地头蛇。
目的嘛,很单纯,仅是为了换取男孩在地头蛇那里欠下的高额赌资和毒资。
地头蛇自然是所谓的黑社会,而黄赌毒不分家,段红在断了两根肋骨和体无完肤的暴力胁迫之下,成为了地头蛇名下夜总会的一名小姐。
自此,段红眼中的光黯淡了。
她再也不想找她的父母了,也不想寻世界的繁华,只想好好的活下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染上毒品。
人类最厉害的绝技是适应,而最绝望的是适应之后的麻木。
在日复一日的时间中,段红接受了自已的命运。
直到八年前,不知是意外还是上天的恩赐,她怀孕了。
本来这不一定是好事,但对于段红来说不一样。
肚子里的孩子让段红突然又有了向前看的希望,所以于她来讲孩子是恩赐。
虽然段红并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但这对于她来说是无所谓的。
她是孤儿,所以她不能让自已的孩子是孤儿。
一年后,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取名段玉。
跟段红姓,希望他洁白无瑕,有人疼爱。
不过那希望只是段红一厢情愿的美好,现实的残酷并没有像她父母那样抛下她。
从业十年,她有了积蓄。
可是有了孩子,她的生意越来越差,存下来的钱如坐吃山空一般越来越少,但还能勉强坚持。
一开始,段红还担心自已的儿子会不接受自已,打算从良。
可是她不知道自已能干些什么,于是下定决心想再用两三年的时间,给自已和孩子攒够一些可以维持生计的本钱。
她身边不乏有被人包养成为小三的妹妹,也有谈了一场甜蜜恋爱就步入婚姻的姐姐。
但她不一样,她更相信自已,也只相信自已。
段玉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了,也懂事了。
虽然段红从来没将男人带回家里,刻意避开段玉,但时常夜不归宿。
男孩大概、或许、可能知道母亲的工作,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眼神中偶尔会流露出不善,这也成为了段红对孩子愧疚的心结。
母子俩就这么相依为命着。
直到前年,全国大规模的扫黑除恶开始了,地头蛇难逃法网进去了,段红终获自由。
严打那段时间,她正好请假照顾段玉,所以没受牵连。
没过多久,她如愿盘下了一个小小的店面,还有一间一居室的宿舍房。
这一年她三十岁。
之前一半的生命在福利院孤单一人,一半的时间留在了夜总会陪伴无数的男人。
她会什么呢?
初想下来,她会的很多。仔细盘算,却发现什么也不会。
她认识很多人。
而那些人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和生活一直对抗着的人。
所以她开了纹身店。
总会有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有这方面的需求。
她选择纹身店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自已本身就喜欢纹身。
她觉得身体的刺痛,能让她麻木的内心更有知觉一些。
稍加学习,她的店正式营业了。
可是这一行收入并不稳定。
所以有个别的异性朋友向段红提出那方面的需求后,她便会将纹身店的大门一关,在那张躺椅上赚点外快。
“我知道的,其实小宝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从来没和我说什么。他是那么的懂事,他是个好孩子。但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小宝自然就是段玉。
十多年的故事,短短几句话便说完了。但其中的艰辛,只有身在故事中的人才知道。
“三个月前,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是5月6日,店里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是第一次来我店里的。”
随着段红的讲述,案情步入了正题。
男人四十岁左右的,或许是因为肝功能有问题,面部有些水肿,脸色青黄泛黑。
这是段红接触客人时内心的第一印象。
不过来者是客,段红笑脸相迎:“请进。”
男人盯着段红看了看,又看了看墙上的照片,问:“你这里是刺纹身的?”
段红应了一声,门外明明挂着“阿红刺青”的招牌。
然后男人便没说什么,大马金刀行至里屋,然后坐在了躺椅上。
接着一声不吭地向后一躺,等着段红进来。
段红秀眉微蹙,不过还是走了进去。
几年的经历,让她有了耐性。
“大哥,你想要纹个什么?”
男人没有看段红,闭上了双眼,口中轻声说道:“还没想好。”
段红顿感无语,反而开始在心中揣摩着男人。
(看脸色,这男人身体不好。还有那大大的眼袋,应该生活没有规律。)
这是段红下意识的习惯,闲来无事心里就会有种种推测。
(不像是来纹身的,那来干什么的?我和他以前见过?应该是没见过的。)
“对了。”这时男子说话了:“你就是段红?”
(果然不是来纹身的,难不成是介绍来的?可是我不知道介绍人,这样的生意不能做!)
段红心里想着,嘴里却是说道:“啊,是。我是段红,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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