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易去,春光难留。
这一生一世,说来漫长,能看的春景到底只有那么数十回。
看多少春景,品多少佳酿,又有何所谓?
她总是一个很冷傲的人,瞧谁都瞧不上眼。
在她看来,这世上的人是极端丑陋的,大多数人都将好的展现,藏起坏的一面。
于是,她不喜欢任何人,不对任何人有所期许,总是一个人待在自家院子里赏景。
这天,墙上来了个邋遢的年轻汉子。
“喂,借点酒喝下行不?”
她淡淡抬头,将视线从树荫下的书本移到墙上,略微蹙眉。
“无酒。”
“那来点茶?”
“不给。”
她始终风轻云淡地翻着书看。
瀑布三千丈,云霞红漫天。
……
大江奔流去,青山相对出。
……
69書吧
千花齐开放,灯火燃溪河。
……
许多她只曾读到却不曾见过的描述,让她有了片刻的失神和恍惚。
“你读过江苛的诗吗?”见不奏效,口渴的他另想办法道。
“不曾。”
“怎的连他的诗也不曾读过?实在可惜了……”年轻汉子一脸叹惋。
“你读过?”
“万山有高低,月色又朦胧。流水归何处?天涯闻笛声。”年轻汉子如此吟出一首。
“江苛……”
“什么事?”
“??”
“啊?不是你喊我吗?”
“你是江苛……”
“你知道了?”
“……”
“算了,茶请你喝了。你下来喝吧。”
正喝着茶,她依旧在看书。
“你画的?”
他看着墙上的一幅画问道。
“如何?”
“尚可。”
她蹙眉:“你说的是实话?”
那幅挂着的画,是她最满意的一幅,曾被许多名家夸赞为“极尽山河之形,神满而欲溢”。
迟疑了一下,他叹息:“空有其形,而缺其神,很一般。”
她盯着他:“放下我的茶。”
“?”
“你懂什么是画?”
“这话不该我问你吗?”
她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你真的见过真正的大山大河,体会过那种广阔浩荡的感觉吗?”
他的声音,似悠远厚重的钟声,穿透力与震撼力并在。
她似乎愣住了,眼神的冷意散去。
“你的画很好看,但,仅仅只是一幅好看的画。你并没有见过这世间最壮阔的景色,有的只是他人传授的一些技艺。”
她被他的话震住了。
良久沉默过后,她再也看不了书了。
等他差不多把茶喝完时 她询问:
“这之后,你打算去哪儿?”
“我是无家之人,去哪儿不行?哪自在哪待去呗,哪有什么打算?”
“能带我出去逛逛?”
“这恐怕……”
她叹了一声,用手指拿起一个小袋子晃。
“可惜了,有钱没地方使。”
“我带你走。”他看着铛铛作响的钱袋子,有些挪不开眼睛了。
“你等我一下,我去收拾一下。”
“等等,你不怕我……”
“大不了一死,怕什么?”
活着无望,一死何惧?
他苦涩地笑了:“你才这个年纪,怎么就垂垂老矣了?”
“你也大不了我多少。”她淡淡回了一句。
收拾好,告了个无所谓的别,她和他走了,离开了那个从出生起就一直待着的家。
会是怎样的感觉?
她看着熟悉又很陌生的家,心绪凌乱了。
“舍不得?”
“有些感慨而已。”
又待了一会儿,她不回头地走了。
人一生,总会有那么几次的远行吧?
她沉闷地走着,似乎很不习惯走路。
而他,双手抱着后脑勺,悠哉悠哉地走着,不时也哼些不太着调的歌。
“你好吵。”她能忍一时,但时日一长,老看到他那副无所在乎的清闲样子,她忍不住了。
“人生嘛,总得吵吵闹闹,热闹一些。太过清冷,人会害怕和寂寞的。”
“歪理。”
“哼!”
他不以为然。
山山水水,每一次的震撼,都化作了她的久久无言。
“怎么样,不错吧?”
“还……还行……”
痴醉了,流连了,她痛哭着。
“我错过了好多啊……”
“在你离去前,一切都未晚。”他笑着安慰她说,把酒抛给她喝。
“你的酒……”
“嫌我?那还我?”
她摇摇头,一口干了,呛得连连咳嗽:“好辣!”
“辣就对了,这才是酒的滋味,习惯了就好。”
“习惯你个头,不喝了,喝不惯。”
“小屁孩一个。”
“切!”
不知不觉,她被他的言行影响了,竟然也开始不那么拘谨了。
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然后他们就都笑了。
路途的相伴,是情的酝酿。
不知不觉,她对他好像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某个夜里,她睡不着,靠着几根竹子,随意地拨弄着火堆。
“你说,该怎么办啊,我好像要喜欢上你了。”
他以为她在说笑,回道:“能怎么办,嫁了得了。”
“那你愿意娶我?”她郑重其事地问。
“?你认真的?”
“不然?”
她破天荒有些生气,转头就睡,不再理会他的呼喊。
长夜漫漫,慌得很的人,像以往一样,默默守了一夜。
离别在所难免,没有人会一生一世与你相伴不离。
他们自然也不会有意外。
他要继续奔赴他救死扶伤的凶险旅途,但不想柔弱如微风的她涉险,因此选择与她告别。
送她回去的路途中 ,他们几乎都是沉默寡言的。
最后的离别时。
“你容我想想吧,说不定,我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找你了。”
“可这天下之大,若我想寻你,我又该如何寻你啊?”
“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但好在人不错,结下了不少朋友。若你想寻我,报上浪东客的名头即可,我会一路留下线索的。”
“那,再会。”
“再会。”
转过身,正要快速离开,她却追了过来:“之前,总是偷偷亲你,这次,我要光明正大。”
不等他说话,她搂着他的脖,深深吻下。
“要平安啊……”
“会的,一定会的……”
告别了,他们却不知,他们不会再见了……
多年后,还心乡的某个破落小镇。
某个打扮朴素的女子,长发掩盖住半边脸,腰挎一把长剑,提着一壶酒在屋顶上越喝越醉。
月光下,她醉了,说着脆弱破碎的言语。
“你陪我走过了一程,我也该为你走完剩下的一程。”
“明明民众们都在,他们却只管看热闹起哄,硬生生看你被人打死……”
“为了一个无辜奴隶,真的会值得吗?”
“傻子,谁会记得你啊?”
“怎么可以这样?”
久夕和瑶落看着月光下一个寂寞的小小坟墓,听着屋顶上如泣如诉的声音,内心难以平静。
总有人,为了理想一往无前,哪怕牺牲掉生命也在所不惜。
敬佩之余,他们深感遗憾。
久夕替瑶落抹去眼泪,叹息:“太多遗憾在,见了却无奈。”
人间桃花初盛开,何时再回人间看?
良人一等数十载,何时人间再执手?”
她永远也不会听到他诉说的答案了,但她坚信不疑——他深爱她,一如他对整个人间的喜爱。
“人间有什么好的?”
“是不好,但会变好的……不好的,只是人,我会尽力让它变好的,你等着,不要太失望了。”
那时,他微笑着对她说,双目饱含期待 。
她从来不信这种傻话,但她却在他的诉说下无比相信和期许。
她那时痴痴看他,痴痴地笑——遇君如遇春,人间不寂寥。人间本失望,因君而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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