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乡,是一个喜爱祈福的地方,但同时,这里又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地方。
“公子,买一个吧。”
灯火辉煌的街市上,一个瘦弱的女子,提着个小篮子,里头装着满满当当的小竹片。
许是卖了一天也卖不出去,女子声音也喊得有些嘶哑了。
人来人往,却无人为她的声音驻足,但她依旧是神采奕奕的。
“姑娘,我要两片缘书。”
街市的转角处,久夕牵着瑶落的手,停留了下来 。
“好的。”
小姑娘傻笑着,无比欣喜。
认真挑选过后,小姑娘小心拿出两片精致的竹片,轻轻递了出去。
接过,看到上面是整齐端庄的刻字。
有时候,就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也可以给人带来惊喜,忘去一天的忧烦。
“姑娘,冒昧问一下,这是你自已刻的吗?”
“对的,我爷爷教我刻的。”
“真好。”
瑶落笑着摸了摸竹片的字。
“天色不早了,就不打扰你了。你也别待到太晚了。”
“谢谢你们。”小姑娘紧抱着篮子,步履轻盈地走开了。
告别以后,继续前行。
“那边有个以画换诗的摊档,我们过去看看。”久夕拉着瑶落走了过去。
摊档前,人很多,大多是衣着儒雅的年轻读书人。
摊档里,有很多的画,大多只由几笔完成,简单明了却又意境深远。
“以祈福为题作诗,一首好诗可换一幅画作。”摊档主人是个淡雅随性的中年汉子,对人群如此说道。
在摊档的里头,有人注意到,只有一诗被挂了起来,诗主人名为林书远。
残花风雨后,留待重开时。
再开已不复,难尝当时酒。
流年里苦等,依稀往日颜。
愿用一生缘,换君一生福。
一位年轻人见了诗,摇摇头:“此诗也不过尔尔。”
“要不你来?”不知是谁,如此道了一句。
年轻人哼了一声,并不作理睬。
许多时过去了,也未见得有人的诗得到认可,于是无人再敢上前尝试,以免出丑。
后来,有一衣衫褴褛的老者上前,写下了他的诗:
时光不改路行远,河畔月下影仍似。
笛音远去泪湿眸,蓦然回首君在等。
在人群的不解和震惊中,他最终带走了一幅画。
走了一段路,久夕和瑶落碰到了一个做衣服的中年人。
有人与他争吵。
“你做的什么衣服,分明在勾引人!”
“对啊,我家娘子天天魂不守舍,就爱来他家做衣服。”
中年人并不说话,只是无奈一笑。
清者自清,何须多与愚者争辩,徒增自已烦恼?
见他不作应答和理睬,那几人也不好动手,于是说着狠话走了。
由始至终,气度极好的中年人都只是在专心在裁剪布料,不曾分神。
“先生,我想做一套衣裙。”久夕拉着瑶落走去。
“你要的,还是这位姑娘要的?”
“呃……”
“玩笑话,别放心上。”
中年人停下手头工作,又问:“你们大概什么时候需要呢?”
“我们会在这儿停留几天,不急着要,你做好可以给我们捎个信,我们住云烟客栈。”
“好的,姑娘你先过来量下尺寸吧。”
瑶落看不到路,由久夕带她过去。
中年人看着他们,有些失神,随即面露赞赏之色:“有你们这样的一对,真好啊。”
瑶落和久夕都只是笑,他们好像也明白了各自和彼此的心意。
不觉泪湿眸,中年人给瑶落量好尺寸,记下后,给她挑了个好看的款式。
“谢谢先生。”
瑶落浅笑道。
“我姓林,你们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林大哥。”中年人心情似乎不错,跟他们说了不少话。
“大哥你姓林吗?”
“嗯。你们知道我?”
“前不久看到过一位林诗人的诗。”
“是在缘福画摊吗?”
久夕点点头。
“好像是我写的,记不清了,当时喝太醉了。”
中年人明明笑着,却隐约间给人以一种怅然凄凉之感。
“我记得,诗中有一句是‘愿用一生缘,换君一生福’。林大哥你一定很爱她吧?”
“是啊,很爱她,不过她已经走了……”中年人一下泪流不止。
“林大哥,对不起,我不知道她……”
“没事,没事,不必向我道歉。”
中年人缓了一会,忆起了那个总是看不见又忘不了的人。
“我有酒,你们愿意陪我喝喝酒、聊聊天吗?”中年人邀约道。
“林大哥请酒,怎可拒绝?”
“那就走。”
走了很长一段路,去到一间乡间小屋。
桃花开得正盛,远处尽是寒冬过后的新生绿意。
桃树上,系着许多小竹片,有新有旧,在春风中微微摇动。
在一棵竹片最多最旧的桃树下,中年人挖出了两坛酒。
一坛,刻着端庄秀气的“云落”二字,另一坛则刻着飘逸灵动的“云起”二字。
酒香醉人,一如春风。
不知喝了多久,中年人轻叹一声:“这两坛子酒,我们一同埋下,本也该一同喝的。可惜,她不在了。”
温和春风,凉意渐深了。
“我出生在苏桥一带,相貌出众,吸引了很多女子。年轻时候的我也花心,谁都喜欢,却独独不爱,他们也因此称我为‘苏桥祸害’。后来,流连于酒色中的我,遇上她。初见她时,她一身素衣,面容清雅,在街上贩卖她刻的缘片。我像寻常那样过去勾搭她,不想她却只想卖她的缘片,见我不打算买又缠着她不放,就急眼打了我一巴掌。我酒醒了一半,开始反思一切。那一巴掌过后,我渐渐发现,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对的,我一直都错了。后来,大灾过后,我失去了所有,落魄街头。又遇见了她,她依旧,还送了我一片缘片,祝福我渡过难关。我还记得,她那时对我说:‘苏桥祸害,都会过去的,看开点。’”
中年人沉醉一笑,眼泪无声滑落脸颊。
69書吧
“她并非只给我一人送缘片,她给灾后见到的人都送上了缘片,没有收取一分一毫的钱,也没有为自已留下一份缘片。我无法理解,她明明过得比谁都艰难,却愿意为别人送去祝福。我深深被她这样好的人吸引。一次,我见有流氓抢她好不容易讨来的吃食,就出手救下了她。她看着掉落在地、被踩了好几脚的食物,瘫坐在地哭个不停。我一向擅长安慰女子,却独独不知如何去安慰她。她向我道过谢,没有要我强送给她的吃食,看着地上的吃食很伤心地走了。再后来,我又遇见了她好几次,并与她互相喜欢。之后,我和她在乡间小屋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可是不久,她在一个寒夜因疾过世了。走的时候,她说她不想走,想好好陪着我,我看着她,看着屋子内外有过我和她的点点滴滴,不舍却不得不送别了她。命运给了我三番四次遇见她的缘分,却没有给我陪她一生一世的机会。”
中年人说到此处,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久夕和瑶落,看着他,无声不语。
春风不知伤心意,余季不再回头看。
仍记……
“为你祈来这小石头,可佑你平安,你好生安着,别弄丢了。”
“谢谢你,若素……”
她笑脸如花。
厄运缠身的人,为他人祈去福缘,却遗忘了给自已祈福。
“一位先生说过,我这一生不会太长久,我想让大家多一些人记得我,不要那么快就忘了曾有我那么一个人曾短暂来过、逗留过……”她哭着说道。
孤零零活了一辈子,她想有人记得她来过,这是她的期盼,也是她活着的勇气。
“人这一生,太短太短,能遇上一个好的人、对的人,太不容易了。”
他收心了,一辈子就认定她一个人了。
喜欢的人可以很多,但深爱的,往往唯一。
为他笑的人,有很多,但为他哭的人,却很少。
多少寒夜里,梦中,他都看见了重逢……
风雪里,他归来,看着寥落的灯火里,有个熟悉的小小人影,在门前静静伫立,为他都等待。
他冲过去,紧紧拥紧……
“你回来了呀?”
“我回来了……”
人生有四季,春生冬又逝。
短瞬君曾在,流光不能记。
醉人春色中,春风依旧,曾有一双人,刻写下一生缘,系于桃树上,静静等候下一个春季的酒香……
不知,是谁走远了,赴不了约定……
不知,是谁,又在伤心等候一去不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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