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机械性的重复,让生命和激情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消耗殆尽,是我最大的痛点。我一直以为我的生命会像被各种路面摩擦消耗的黑色橡胶轮胎,一直到报废都无法摆脱这种简单轮回。所以,厌恶让我渴望改变。
从早到晚,我都会观察后视镜里的乘客,忙碌,悠闲,慌张,平静,笑颜逐开,皱眉紧锁,各种表情心情五颜六色。有些人上车到下车滔滔不绝,有些连收音机都嫌吵闹。
我的后座如舞台,从坐下那一刻的开幕,到谢幕关门下车,每天都在演绎着不同却又相似的故事———生活。
2
黑三娃典型的四川男人,矮个,精细。
鲁喜介绍我认识的黑三娃。虽然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喝了几次酒也就熟络起来。
因为敏感的自我保护意识,黑三娃与我之间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那种不交心的朋友。能吃能喝却不是无话不说,或者,干脆闲扯。
直到很久以后的一次长途旅行,我才得知了鲁喜和黑三娃的底细。当然也是这次旅行中的相处,我和黑三娃才建立起彼此的信任,最终在他的引荐下我走入了盗墓行。
3
晚春的四川,新绿正在覆盖树冠。稻田里的秧苗密密麻麻的竞相生长。
百无聊赖中接到鲁喜打来的电话:“武哥,今天不要跑太晚了,早点休息,明天出一趟长途”。
第二天早上五点,鲁喜电话通知我先去市里的宾馆接他。到了宾馆楼下,鲁喜和黑三娃从大厅出来,径直上车,简单寒暄,一行三人便踏上了出川的路。
从早上五点开始的二十四小时里,我一个人驾车长途奔袭,出了宁强高速就算到头了。沿着千疮百孔的国道走汉中,过安康,夜穿神农架。到了翌日凌晨,困乏的我差点被幻觉指引下悬崖,如果不是后座的黑三娃一句如雷贯耳的梦话恰到好处的惊醒了我,一车三人此刻还是那山涧之中游荡的孤魂野鬼。
天亮的时候,我们总算是下到了山脚下的十堰,饥肠辘辘的三人干掉了早餐店里几乎一大半的包子。
南方长大的鲁喜,从小没有上学,跟着父亲天南地北做生意。这种颠簸的生活家常便饭早已习惯,一夜未眠看不出疲惫。昼伏夜出的黑三娃更不在话下,下车稍微舒展身子,整个人瞬间神气起来。
中午时分,沿途地势越来越平坦,成片的麦田夹着几座村庄,一眼望不到边际,路标显示我们已经进入地处平原的某省境内。
一个陌生男人带着我们马不停蹄穿梭在几个县城之间。后来我才知道黑三娃此行是帮鲁喜验货的,而这个带着我们走东逛西的男人是鲁喜表哥。
鲁喜表哥不到三十岁,高个子,自然卷,白脸蛋,高鼻梁,脖子又长又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时不时盯我一下,下巴颏显然是刚刚刮过胡须,整齐的胡子茬薄薄一层,他穿着一件淡黄色的夹克,里面是一件不合身的条子衬衣,皮鞋鞋跟上是新鲜的泥土,一张嘴满口夹杂着多地的方言。
到此我终于知道,鲁喜就是传说中的文物贩子。专门从各地的盗墓人手里收购刚出土的文物。他有一张属于他自己的有亲戚朋友组成的收购网络和直通海外的销售渠道。黑三娃就是他在四川最重要的一个上线。当然,鲁喜也是黑三娃众多销售渠道中的一个,时间久了,俩个的信任度明显比其他的文物贩子高。
鲁喜表哥在电话里跟他讲,他所在的某地修建大型水库时挖出成麻袋的古钱。
当地居民在政府派人保护前全家上阵疯抢一通,掳掠了绝大多数的古钱。事后,政府追查的紧张,迫使居民急于出手变现,价格自然出奇的便宜。
另外有一件铜器,卖家喊出天价。鲁喜表哥想要做个中间人,于是就联系了鲁喜。
听了表哥的介绍,鲁喜和黑三娃交互了一下眼神,没有再说话。接下来的时间,鲁喜表哥带着我们沿着水库周边的几个县跑了一遍。每到一个地方,黑三娃负责看货。
几天几个地方跑下来,黑娃脸色越发的难看。
隔日早起,黑三娃跟鲁喜讲:“喜子,回吧。都他妈是假的,这就是个骗局”。
每到一处,主人总是先叫吃饭,喝酒,见我们滴酒不沾,挨到我们提出看货时,卖家声色有些不自然起来,或者借口拿钥匙的老伴不在家,或者推脱藏亲戚家一时半会钠不过来。也有些是在不好推脱,拿出半袋子锈迹斑斑难以识辨的一堆钱币模样的垃圾。
黑三娃说:“除了给我们单独看的几枚五铢钱是真币其余全是歪货,几个五铢钱也是存世量极大卖不起价。说白了,这是一场骗局,专门对付你表哥这样的韭菜。”
鲁喜没有作声,黑三娃接着说:“看样子铜器也未必是真的。我们要小心为妙”
鲁喜表哥听说我们要走,急了,赶紧安排当天晚上看货。
4
是夜,我们退了房间,略作收拾,跟着鲁喜表哥带来的车往南出县城开了半小时,上了一条往西走的省道。快要接近一个村庄时,前车尾灯亮起,靠边停了车。
我随机找了略宽的地方挑了个车头。
刚一停稳,鲁喜表哥就走到了跟前:“表弟,到了。等会儿人少了再进去。”
鲁喜拆开一包烟抽出三支,分别递给我和黑三娃,剩余的扔给了表哥。
鲁喜点上烟,吐出一口烟雾,看了看我停的车说:“武哥这水平,应该是部队练出来的吧?”
69書吧
我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当侦察兵的时候,练的。”
夜色下鲁喜表哥的眼睛随着烟头红色火光依稀可见一种莫名的急躁。
两个小时后,前车里的人下来,用手电闪了一下我们,扭身往村里走去。鲁喜表哥深吸一口烟,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掐灭烟头,轻轻挥手示意鲁喜跟上。
当晚我没有进去,按照鲁喜的嘱咐,锁上车门,紧闭车窗,坐在车里注视着后视镜里的村庄。
如鲁喜所料,当晚真的出事了。
就在鲁喜黑三娃离开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村民模样的人,敲着窗户示意我开门。我一阵惊醒,隔着车窗示意说我在等人,一会儿就走。
看我坚持不开车门,不摇车窗,那人也没多说,点头笑了笑转身往村外方向走去。也就在他那一转身的瞬间,我看见了一把别在腰间的斧头。
我知道要出事儿。
果真没有一会儿功夫,村庄方向的夜空就出现几柱纷乱的手电筒的光柱子,从后视镜看起,两个黑影在前面飞快的跑着,不用说一定是鲁喜和黑三娃。
我条件反射的点火,挂上倒档,一脚油门窜了出去,马上接近他俩的时候,我打开车锁,车没停稳,挂上一档,就在车身停顿的片刻,鲁喜和黑三娃一左一右打开车门跳了进来。
随着发动机的一声怒吼,四个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吱吱声,尘土迅速包围了车后追击的人群。刚开出三十米,车灯前一个黑影拿着高举着一把斧头朝着我的方向挥砍过来。情急之下,我对着人影冲了过去,瞬间把黑影逼迫的跳进路旁的水渠。
顾不得许多,猛踩油门、连续换档,一路飞奔出去。
足足开了半小时,定下神,方才找到了个宽阔的地方停车。而此时,鲁喜脸色惨白,神色迷乱,已经有些神智不清。在看座位下,一滩的鲜血,还在冒着热气。
三天后鲁喜才在某市医院的抢救室醒过来。
到了第四天,从鲁喜家乡来了一辆救护车,接鲁喜回去治疗。分别前,鲁喜用力的捏住我的手,说“武哥,谢谢救我一命!”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都是兄弟些,莫说啥子谢不谢的。”
沉默片刻,鲁喜又看向我说:
“武哥,你跟三娃回川,等我康复了再去找你们。”说完看了一眼黑三娃。
黑三娃上前跟鲁喜做了道别。
谁成想,当日一别竟成诀别,从此再未见过鲁喜。
鲁喜仿若人间蒸发,又似乎从未来过这世上。
5
从医院出来,我们踏上了回四川的路。
连续奔波又加上心惊肉跳的遇险,人困马乏。
回去路上就剩了我跟黑三娃俩人。为了不让我睡着,他把自己的和自己从娘胎里听说的故事给我讲了三遍。
作为回报,我也声情并茂的讲述了我那段不幸的婚姻和幻想中与八个女人的爱情回忆录。
当然我们的话题更多的是盗墓。一路上黑三娃都在讲他自己经历过和他听说的关于盗墓的故事。
揭开伪装,再加上那次患难经历,自此我们开始坦诚相见,成为了彼此信任的朋友,在盗墓这项伟大而又悲催的事业上我们成了亲密的战友。
黑三娃的盗墓故事没有任何神秘色彩,听他讲述每一次不同寻常的经历就好像是叙述普通的工作一般。从看山、定位到开挖,程序化的流水作业而已。能否致富要看运气,也要看能不能吃苦。
对向驶来的汽车车灯,透过车窗照射在黑三娃的脸上,本就惨白的脸色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昏黄光晕。黑三娃看着一闪而过的汽车,面无表情的说:“武哥,实不相瞒,就算我这样的老手,每次打开封堵墓穴洞口石板的一刹那,也是无法控制心跳加速。”仿佛是在感叹,黑三娃喃喃自语道:“太刺激了!”
直白讲,盗墓所需要的技术含量非常低,考察、选址,确定开挖点,只要跟着干上几个月,就能学的七七八八。我倒觉得难度最大的是土方的清运,小点的洞子,三五下就能打开,土方量很少,因为容易打开造成这样的墓穴里几乎没有任何收获。一旦遇到大的墓穴,光是土方量就大的惊人,一晚上打不开,第二天再去就需冒极大的风险了。如何快速掘进如何处理好渣土历来都是头疼的问题。
披着神秘的色彩,冒着进班房的风险,干着农民工体力活。所以,黑三娃总是自嘲自己不过是一群黑夜里挖土的农民工,除了有个一夜暴富的梦想,别无是处。
至于传说中那些所谓盗墓者的神秘与高冷,无非是外界不了解所致。洗去灰尘,他们各个就是普通的邻居大哥,或者憨厚不多言,也或者是古道热肠帮助左邻右舍。如果非要扯上些面纱让盗墓者有些特别的标志,我想应该是皮肤的白皙吧!常年昼伏夜出不见阳光的生活,让盗墓者普遍皮肤没有血色的白皙。
墓穴里飘荡久远时代的空气,各种霉腐真菌在密闭环境中滋生繁衍,长期接触呼吸,体内早已被这些生物潜伏只等时机成熟肆意生长祸害。
所以,黑娃总是一副风吹欲倒样子。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