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臻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房间内一片安静,燃着淡淡的檀香,床边坐着少女撑着头,正在闭目养神。一缕碎发散落刚好落在他展开的手掌之上,食指轻轻一动,碰触那一缕碎发宛如一个梦。
只是这细小的动作即刻惊醒了床边少女,正是司瑶。司瑶揉了揉眼睛:“李明臻,你醒了。你不要动,都包扎了,好不容易止住出血。”
李明臻听话的没有再动,他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血色,只是醒了一小会儿又昏睡了过去。周幼宜说是两次受伤伤了元气,所以才会持续昏迷。
69書吧
而他整个人彻底好点是在十天之后了,这期间落花楼的沈知初将七叶莲装进了金丝楠木盒内送了过来。而另一个熟人也来到了谢府,竟然是在兰月城外见到过的苏景行。苏景行来到谢府三天两头往司瑶这里跑。他本来就是青年才俊,拿着一柄折扇风度翩翩,虽然进谢府的时候义正严辞说是来送贺礼的,只是这几日相处下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来找司瑶的。
这日司瑶将煮好的药端进来的时候,看见李明臻已经清醒了过来。司瑶试了试药的温度,一口口将药喂下。
“七叶莲已经拿到了,等你好转一些周幼宜就为你配药。”司瑶停顿了一下道:“我身上有老道士给的护心甲,就算那一刀真的伤到我,以他的修为还不会如何。可对你而言,稍微不留神便会要了你性命。”
司瑶将手中空碗放到桌上,凝神思索:“你不是东宫太子吗?这么轻易就丢了性命,以后如何登基称帝呢。我知你还有心愿未了,我来猜测一下,从一开始就要来谢家,到如今迟迟不肯离去是因为你还没有拿到你想要的东西,或者你想要达成的事情,对吗?”
她真的很聪明,虽然没有生长在帝王之家,生在那个尔虞我诈,每个人都有无数张面具的炼狱般的地方。但是她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如同明镜一般从他的一举一动推断出他的目的。
他确实还没有拿到他想要的东西,母后去世后,一夜长大。那些日子宫里每天都有无数明枪暗箭,那些他都不怕。可以说这次被贬既有他那几位好兄弟的手笔,也有他在中间推波助澜,惹怒圣颜。那又如何,皇城内,已是一盘死局。而为了在绝境中求的一线生机,他不得不置之死地而后生,离开皇城。他一出宫就在兰月城,等了三年才等到了他的护道者,也是那晚钦天监说的第一个破局者。
他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放她离开?他从第一次见到司瑶,就知道司瑶这样无拘无束的女子不为世俗礼法所困,单单一个护道者的身份是断然留不住她的。那么什么可以呢?
所以第一次见面他就同意她无需服用心蛊,那么爽快,不过是他送的第一个人情与她交好。
他不怕受伤,甚至连死亡都不怕,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一切都可以。只要她对他还有半分情意,只要她回头,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他虽然被废了修为,断了双腿,但是当年修习的身法还在,以他的手段躲过那一刀一剑还是能做到的。只是他需要受这伤,一次不够就两次,两次不够就十次。这些年发生的一切巨变早已将当初那个生活在阳光下的玉珩公子刀削斧刻,打磨成如今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心思深不见底的李明臻。
“你想要什么李明臻,我帮你就当谢过你这次帮我挡刀了。”司瑶走近床边看着他。
李明臻哑着嗓子还没有完全恢复:“我想你留在我身边。”他又提出来了。
司瑶毫不犹豫摇头:“你知我喜欢无拘无束,你另外提一个吧。你来江南的目的也不是你之前所说的解蛊毒吧,或者说那只是你的目的之一。你真正想要的应该在谢家,是谢家的傀儡术吗?”
她竟然可以推断到这一步,李明臻忽而有些欣赏看着眼前聪慧的少女,他也不再隐瞒:“是问心。”
“谢家至宝,问心?你要问心做什么。”即使已经隐隐猜到,但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司瑶还是有些惊讶,问心虽然是至宝,可是就像离渊剑一样,没有对应的功法是无法驱使的。而李明臻经脉寸断,修为尽无,问心于他可谓毫无用处。
要问心做什么?李明臻忽而不说话。
“算了,你有你的考虑。放心,我会帮你得到他,这样我们也算两清了。”司瑶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漫不经心,但是她真正应下的承诺是一定会完成的。
“你之前说问心在谢家只有一半,而另外一半在合欢宗汐颜那里。”司瑶想起。
“是的,在谢家这一半我如果没有猜错,应该在他们祠堂。”李明臻想起上次去祠堂祭拜,虽然到最后只是一幅画像,但是以谢天涯当时谨慎的程度剩下那半的问心多半就在那里。
……
这几日,过得是李明臻好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好日子。
不用每日提心吊胆的担心刺客突然出现,也没有那么多要应付的人情往来,每日喝喝药,吃着粥,闲了谢安就会推他出去喂喂鱼。
“你很喜欢待在树上。”李明臻仰头,阳光照耀得他眯了眯眼,只见一个少女靠在树枝上假寐,宽大的道袍随意散落在树枝之下,几缕碎发随风而垂下,正是司瑶。听见李明臻说话,她也不睁开眼。
“树上清净,没人打扰。看来你好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让周幼宜来帮你把蛊毒压制一下了。”得了七叶莲周幼宜却说要等他伤好的差不多才可以实施压制蛊毒。这原本就是一件耗费身体的事情,他的身子本就虚弱,若是伤还没有好怕他承受不住。
话音还没有落,好几个人就从院子里走了进来。
“司瑶姑娘,看看我把周姑娘带来了。”苏景行走在最前面,刚才听见司瑶的声音,可是四处看了看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周幼宜白了他一眼,什么叫他把自已带过来,分明是她估摸着日子差不多就准备过来,却恰好遇见这两个跟屁虫也要来。
周启烛最是熟悉司瑶的人,他一眼就看见树上司瑶,给苏景行指了指树上。
苏景行这才看见司瑶,如同柳絮斜卧在树梢上,垂落的丝发宛如绸缎一样。
苏景行眼中流露出欣喜:“司瑶姑娘,还有三日就到了谢允和周姑娘成亲的日子了。这几日,谢天涯命人在江南河边都放满河灯,以庆祝两家联姻。听说很是漂亮,不如我们今晚一起去城内看看。”
司瑶揉了揉眼睛,伸个懒腰,对于苏景行她并不讨厌。当初救了他虽然顺手,但是几次接触下来,他举止有度,倒不失为一君子。想到李明臻有周幼宜照顾。
“好。”司瑶答应了。
苏景行没有想到司瑶会一口答应,他硬是愣了好几秒这才反应过来。搓了搓手,手中折扇快速扇了扇:“那就一言为定,我先回去准备,晚上来接司瑶姑娘。”
说完他急匆匆的走了。
周幼宜提着药箱,走到李明臻面前,给他把了脉。
“恢复得可以,一会儿就可以施针了。”她说。
“那就麻烦周姑娘了。”李明臻道。
天鸢城。
锦衣男子端坐在烛台前,他身前的案台上摆放着无数卷轴,正在一一翻阅,正是四皇子白彻。
房间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名全身上下都是黑衣的男子:“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还有一些事情还没有处理完,你今日怎么过来了。”白彻抬起头,显然认识黑衣男子。
“伽叶快到江南了吧?”黑衣男子毫不客气的坐在一侧的座椅上,端起茶壶给自已倒了一杯。
“算算时日,应该就是这几天了。”白彻答道。
黑衣男子抿了一口茶:“听说太子离开的时候,钦天监曾给他算了一卦,给了他此行破局的三个条件。呵,既然如此,那我也送他三个礼物,这第一个礼物很快就要到了。”
白彻也是微微一笑,他笑起来与白泽有五六分相似。但若是几年前两人站在一起,便会一眼分辨出来。白泽风光霁月,同天上耀眼的太阳一样明朗,即使后来先皇后去世他沉默寡言,清冷疏离了不少,但举手投足之间也依然带着九梦国正统嫡出上位者的尊贵优雅。而白彻虽然也是谦逊温和,但明显少了几分白泽天之骄子的傲气。他温文尔雅,但与白泽相比就如同繁星与皓月之辉。
“希望我那太子哥哥可不要令本殿失望才是,也不枉本殿的护道者亲自走这一趟。”白彻亦看向窗外,此刻月明星稀,倒是个好天气。
苏景行的马车豪华程度,即使是司瑶也暗暗感叹了一番。黄金打造的马车筐,车厢有一尺宽,需要有三匹马同时才能拖动马车。马车内装饰更是一应俱全,桌椅,卧榻都是上好的。
“我家三代从商,在这江南一带,别的不说,单说钱财,苏家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像是看穿了司瑶的惊讶,苏景行自豪的笑道。其实他长相俊美,又是江南第一大商苏家嫡子,平日里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打他的主意。
“这么有钱,难怪,那群强盗要打劫追杀你。”司瑶舒舒服服的在马车内躺了下来,翘起二郎腿。
苏景行尴尬的轻咳一声。
“司瑶姑娘,上次送你的玉佩,怎么没带。”他其实一直都想问,只是此刻才寻得了只有两人在的时候。
“你说这个?”司瑶从兜里掏出一块双鱼玉佩,色泽清透。
“原来姑娘随身携带着。”不知想到什么,苏景行竟然耳根一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还你了,这玉佩我没用。”司瑶将玉佩放在桌上。
苏景行刚刚燃起的火花瞬间熄灭,他眼底一黯低落道:“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如果司瑶姑娘不要,就扔了吧。”
“真是有钱,这玉佩,这色泽也值不少银子,说不要就不要了吗?”司瑶不由感叹一番,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司瑶姑娘不要,这玉佩也就没有价值了。”苏景行说着就要将玉佩往窗外扔掉。
“哎,别扔啊,我留着,下次没钱了还会换些许银两。”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暴殄天物,司瑶一把抢过,收了起来。
见到司瑶又收起来,苏景行这才罢休。此刻马车内,空间狭小密闭,少女的香气传到鼻息,如荷花一般清冽令人沉醉。苏景行脸上微微发烫,他从小长在苏家,学的是从商之道,读的是四书五经。而认识的女子要么是那些熟读女戒,绣花养鱼的大家闺秀;要么就是那些妖娆多姿,以色侍人的风尘女子。而司瑶这样不为礼教所束缚,不为世俗所羁绊,既不依附于他人,也不讨好于权贵的少女。从他第一见到,就被她深深吸引。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若是入了心的救命恩人,只怕今生都难以放下了。
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就到了目的地。
苏景行先下了马车,以他的教养,便准备接应一下司瑶,手正准备伸出去搀扶一下。哪知司瑶纵身一跳,就下了马车。
苏景行收回手,失笑,倒是忘了。
只见此刻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而不知是不是巧合,停车的地点恰好在离落花楼不远处。
司瑶一眼就看见了一光头和尚,穿着袈裟,正准备进落花楼。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光头和尚竟然也向司瑶这边望了过来,是熟悉的人。
“竟然是他。”十师试会的时候,以司瑶的功力所遇见都是泛泛平庸之辈,而仅有几人她稍微留意了名字。其中就有眼前这个人。
“你说谁?”苏景行顺着司瑶的目光望了过去,却也是吃了一惊:“那不是和尚吗,他怎么去了落花楼?”佛教戒色人人皆知,可是穿着袈裟逛青楼,也真的是头一份了。
“迦叶。”司瑶叫出了他的名字。
此刻和尚也显然认出了司瑶,手拿佛珠,冲着她施礼,就转头抬脚进了落花楼。
“你认得他吗?”苏景行问。
十师试会的名单在宫里尽管都传开了,但是对于宫外的大部分人而言,还是一无所知的。
“见过一两次。”司瑶显然不愿意多提及。她如果没记错伽叶应该排名第二,成了四皇子白彻的护道者,他此次前来江南是为何?刚才他对自已在江南一点也不意外,显然是清楚她甚至李明臻都在这里的。
苏景行与司瑶并行于街道上,街道两侧商铺内是一些女孩子喜欢首饰,还有糖人。苏景行指了指其中一家装饰繁美,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首饰胭脂店铺:“司瑶姑娘我们进去瞧瞧?”
司瑶原本不喜欢这些女孩子的首饰衣服,她觉得麻烦。但是一晃眼间,目光对店铺正中心的水滴状的淡紫色额饰略微多看了两眼。
多年经商,苏景行早就懂得察言观色,甚至比一般人更加敏锐。
他走进店铺:“老板将这个包起来。”
“这位客人真有眼力,这是本店新进的额饰,千年紫水晶所打造,全国上下只此一块。”老板也是有眼力的人,见到贵客不问价钱,就让他包起来,麻利的将额饰从柜台上取出,三下五除二的快速包裹了起来。
“不用。”司瑶刚想阻止。
苏景行已经走了进去,付了钱将包裹拿在手上。他将水晶取出,只见晶莹剔透,发着淡淡紫光。为司瑶戴在额头上,美得不可方物。
苏景行叹道:“虽美,不及你之万一。”
“走吧。”司瑶淡淡说道。
两人一同沿着河边步行街,回去的路上已过了亥时。再次路过落花楼的时候再次遇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谢天涯。只见他穿着黑衣,行色匆匆,神情凝重不像是来寻花问柳的,反而像是有什么事情。刚刚到了落花楼门口,就有一个女子出来接应,将他引了进去。
……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