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道:“嫣嫣,我们的证据不充足,法院可能会驳回我们的申请,而且有没有律师肯接受我们的委托都还不一定。”
余嫣扬头:“陆野,我们还没有尝试过,就不要下定论,这句话我记得好像还是你说的。”
陆野神情一滞,最终像是被打败了似的:“好。”
接下来,陆野替余嫣查监控,截音频,甚至利用她的关系网去找专家做音频鉴定,鉴定这条音频不是人工合成的。
陆野那边忙得不可开交,余嫣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编辑着微博。
陆野和她说过,这件事情把背景全都说清楚会比较好,也更能让人理解,比如为什么余嫣会画出这么一幅《母亲》,图上的母亲为什么会是她生命里的光芒。
画家靠的全是情感的爆发与冲击,若是没有亲身经历,是绝对不可能描摹出那么强烈又对比鲜明的感情的。
而余厉他从小在锦绣丛里头长大,衣食无忧,父母皆在,家庭结构健康,还有个疼他宠他的姐姐,没受过苦受过难,怎么可能会有那种绝望的感情?
只要余嫣把这段话发出去,有心人就能明白。
可这涉及到家庭隐私,还涉及到余嫣最不忍去回忆触碰的事情,余嫣的手在屏幕上来回摩挲着,半晌不动弹。
陆野把东西都准备好,通过邮箱给她发了过去。
余嫣被手机提示音惊醒,她猛地一惊,抬头正好对上陆野担忧的目光。
陆野道:“嫣嫣,我把东西都给你发过去了,看见了没?”
余嫣道:“看见了。”
简短对话发生完,忽有一股沉甸甸的气流猛地从房顶上面压了下来。繁冗拥堵,沉积在心,陆野和余嫣默契地都没再说话。
那股气流阴魂不散,自从成绩公布的那天就一直存在,缓缓淤积直到今天终于突破临界值,如山体滑坡泥石流那样土崩瓦解,彻底现形。
陆野觉得压抑,她站起来,喘了口气,道:“嫣嫣,先去吃午饭吧。”
余嫣的脖子有些僵,她愣了半天,才道:“陆野,你帮我把饭买回来吧,我看着我右手的绷带好像可以拆了。”
其实余嫣的绷带很早就可以拆了,她一直没动作,陆野也不忍心说。
而余嫣也总下意识觉得这条绷带像个遮羞布一样,若是绷带还在,她反倒能安心一些,可绷带拆了,就证明她已经彻底好了,可是外伤好了,她的右手却永远也恢复不了了。
这就像是在时刻提醒着她她的右手已经再也不能用了。
现在她的左手虽不如右手灵巧,可现在已经训练得进行日常生活基本没有问题了,就连画画也已经能画得差不多,只是控制力还需再锻炼锻炼。可就算这样,也没法掩盖她的右手被余嘉琛给毁掉的事实。
陆野一怔,她有点不忍心去看余嫣,只道:“我去买饭。”
陆野走后,偌大个一楼大厅只有余嫣一人。
顾衡似乎从早上就一直没下来,她没看见顾衡人,不过这种时候,她与顾衡还冷战着,她更是不会去主动往顾衡那凑去。
余嫣举起自己的右手,越过头顶,绷带很干净,手腕那里的绷带末端还被陆野花心思打了个蝴蝶结。
余嫣轻笑一声,轻轻将它解开。
绷带一圈一圈被撤离,而余嫣的手则一点一点暴露在空气之中。
那是一只极度丑陋的手。
五根手指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并拢在一起,指节粗笨,手背上横亘着大大小小的深肉色斑痕,如果只看剪影,甚至都会有人认不出这是一只手来。
余嫣将手收回到自己的面前,仔细端详着,良久,她缓缓上楼,朝自己的画室走去。
陆野回来的时候,在一楼没看见余嫣,一想便知余嫣在楼上。
她提着饭盒,一步一步上楼,在这种滔天压迫感之下,陆野只觉自己脚步沉重。
幸好刚才有小王过来帮忙看店,不然陆野分身乏术。
她刚一推开画室的门,就被眼前的场景彻底惊到。
窗帘被拉上,厚厚的帘布往窗子前面一遮,一点光都透不进来,而余嫣只开了一盏灯,刚好就是余嫣所站立的地方正上方的那一盏。
周围都是黑的,唯有那一隅有光,余嫣手拿画笔,静静站在那,有点像是孤独伫立在舞台上的疯狂艺术家。
余嫣把《母亲》给立了起来,她手里拿着画笔,静静站在那,头微低,看着自己呕心沥血四年画出来的东西。
有暗红色的液体从余嫣的胳膊上缓缓流下来。
陆野目眦欲裂:“余嫣,你在干什么!”
食盒坠落在地,陆野疯狂朝余嫣猛冲过去。她看清楚了,余嫣是右手拿笔,从她胳膊上淌下来的液体是血。
细细的画笔被余嫣扭曲丑陋的右手握住,因为她几乎无法控制右手的开合,那根画笔是被她硬生生插进右手的指缝里的。
皮肉被割开,虎口那里被穿出一个小小的血洞,鲜血争先恐后地流出来,洇了余嫣白皙的手腕。
陆野倒吸冷气:“余嫣。”
余嫣她,不疼吗?
而余嫣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勾走了魂魄那样,被陆野一喊,才魂兮归来,扭头看她,脸色除了苍白一些,根本看不出异样来。
陆野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把画笔从余嫣的手里扯出,她动作轻慢,即使这样,也让伤口范围扩大。
余嫣面色无异,她像是完全被剔除了痛觉神经:“陆野,你别这样,我就是想把最后一点颜色上完。”
陆野喉间一哽:“嫣嫣,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也不能这样来伤害自己。”
余嫣低眉:“陆野,让你担心了。”
余嫣说着这话,却没让陆野得到一丝安慰。
二楼有医药箱,陆野直接就给拿了过来,她小心翼翼地替余嫣冲洗伤口,消毒,半晌才道:“嫣嫣,你听我说,余厉和余嘉琛那姐弟两个……”陆野顿了一下,“一个都不能放过。”
而此刻,在席殊书店后门的小巷子里。
宋舟靠着一根电线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二楼的窗户,他的精神差了许多,嘴边的胡须没有剃掉,显得十分沧桑憔悴。
他一清早就来这里站着,一直到中午都没再动弹过。
他左耳上的耳钉不见了,不知被他扔去了哪。
良久,宋舟踢飞了脚边的石子,动了动僵直的身躯,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转身离开。
没有人知道在这么个萧瑟凛冽的天气里,有一个人,默默地站了整整一个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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