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回到从前
所有一切重演
我是否会明白生活重点
不怕措折打击没有空虚埋怨
让我看得更远
——张镐哲《再回到从前》
和乔明结束关系已经一周了，佳慧还是情绪低落，倒不完全是因为失恋，失恋本就不属于自古以来的人生四悲——少年丧母，中年丧偶，老年丧子，乃至少子无良师，跟这些痛苦比起来，小小失恋简直不值一提。特别是中年失恋，有时候简直就是一种证明自己仍然幼稚的标志，让人都不好意思宣之于口，只能默默独自熬过去。
佳慧的情绪低落，更多源于她发现，在经历了之前她曾经非常渴望，也以为不可能发生的的中年爱情之后，她反而比之前更迷惘了。
爱情如传奇般降临，她以为自己会欣喜万分地迎接，然而结果却是她落荒而逃，避之如同蛇蝎。她不禁扪心自问，徐佳慧，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过什么人生？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小时候读过《渔夫和金鱼的故事》里面那个贪得无厌的老太婆，永远觉得匮乏，需求永无止境。
不用约会了，又放暑假，佳慧的时间顿时空出大把，为了不在家里无所事事胡思乱想，她约露露出来打网球。露露说会和老公一起来，打双打还缺一位男士，叫上冯子山行不行。佳慧没意见，她虽然对冯子山没什么好感，但也没多讨厌，况且，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没有力气，要知道，讨厌谁可是很耗费力气的。
来到球馆，佳慧意外地发现，露露夫妻居然一副琴瑟和谐的样子，你擦汗我来递水，你截击来我掩护，要知道，这两位可是多年以来都各自玩耍，各自快活的，现在怎么突然来了个180度大转弯。趁休息间隙，佳慧拉住露露悄声问：“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露露瞟了一眼老公，笑眯眯地说：“没有，我们最近深谈了一次，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觉得玩累了，不想再玩了，我们想多相处相处，万一有了就生个孩子，没有也挺好——毕竟这把岁数了，那就过过一起柴米油盐的小日子。”
佳慧笑：“那可真是恭喜了。”
“嗨……也没啥可喜的，来这尘世一遭，人生百味都要体验一把才好么。”露露说，她看看佳慧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问：“你怎么样，消失一段又出现，干嘛去了？和小鲜肉发展的怎么样了？”
佳慧赶紧拿起球拍：“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没有什么小鲜肉，来！接着打。”
佳慧打球的风格是防守型，底线比较稳定，但进攻乏力，冯子山则崇尚进攻，不断招呼佳慧上网截杀。佳慧一边喝水擦汗，一边跟冯子山掰扯：“俩人都上去了，底线怎么办？”冯子山说：“咱们看准时机，一杀击中就得分了，底线还管他干什么。”
佳慧叹气：“如果击不中怎么办？”
冯子山耸耸肩：“那就死呗，反正也拼过一把了。”
佳慧无语摇头：“你这不就是自杀嘛！”
接下来的比赛，俩人还是磕磕绊绊，冯子山一个劲喊，“上网上网，勇敢一点！冲上去！”等他喊到第n次“勇敢一点”的时候，佳慧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她把拍子一扔，跟冯子山大声说：“你自己勇敢去吧！”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球馆，剩下三个人呆在原地。
露露第一个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追上去，佳慧连网球服都没换，直接拎着球包开车走了。露露只好打来电话，一叠声的问：“怎么了你？是出什么事了吗？认识你快二十年了，从来没见过你发这么大的脾气，还是对一个不太熟的人。”佳慧此时已经平复了不少，对露露说：“我没事，就是莫名生气，可能快大姨妈了，你别理我，替我跟冯子山道个歉吧。”
佳慧开着车，漫无目的驶上高速路跑了一段，心情渐渐放松了许多，外表柔弱的她，其实骨子里有点像男孩子，很可以享受到驾驶的乐趣。晚上回到家，微信响了，是冯子山发来的：“不生气了吧？下午抱歉啊是我太着急了。”
佳慧叹了口气，回复：“没事了，是我不好意思才对，乱发脾气。”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看你状态不太对。”
佳慧想了想写到 ：“可能你说的对，活了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我是谁了，我把自己给搞丢了。”
冯子山发来一个可爱的表情：“别那么悲观，明天下午来我的工作室参观参观吧，换换心情，也许你会重新认识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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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慧心想，看看就看看吧——当你不知道该怎么走的时候，只管胡乱往前迈脚，随便哪一只脚都行——于是回复：“行，明天见！”
冯子山的工作室并不大，装修朴素，分里外两间。里间是机房，外间摆了一台放在小桌上的电脑和一把棕色皮质按摩椅，椅子的外形像半个蛋壳，坐进去估计挺舒服。挨墙放了一溜乳白色储物柜，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冯子山打开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一副像摩托车头盔一样的东西递给佳慧，又指指旁边的“按摩椅”：“这个VR头盔、全角度体感椅以及旁边这台电脑，就是我们游戏的全部装备，可以最大限度地提升你在虚拟世界体验的真实度。”
佳慧仔细端详，和很多像潜水镜一样的VR头戴设备不同，眼前这个头盔除了也有戴在眼睛前面的长圆形显示器，还把整个头部也包裹起来，但掂量着分量倒不算重，比真正的摩托车头盔轻一些。
她又坐进那把所谓的体感椅，里面有一个人形的柔软凹槽，坐进去之后，全身各部分——包括手脚，甚至每根手指——都可以放进特质的凹槽中，和椅子表面紧密贴合。
佳慧一边试坐一边说：“我这人是个游戏白痴，最后一次玩游戏还是中学时代的俄罗斯方块，能玩你们这种游戏吗？”
冯子山说：“没问题，实际上，你不需要做任何操作，只要带上头盔，然后舒舒服服躺进体感椅就行。我们的头盔会识别你的意识，让你在虚拟世界里完成你想要做的动作，想说的话，并且通过头盔和体感椅带给你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甚至触觉、力觉的全方位体验。”
佳慧说：“体验什么呢？”
冯子山神秘的笑起来：“这就是我们游戏最核心的部分了，体验的是你自己另一种人生的可能。”他靠在桌子上继续说：“大部分现在的游戏都是联网和其他玩家一起玩的，但我们游戏不是，在我们的虚拟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是真实的，其他你看到的所有人物都是虚拟的，但是，这些人物来源于你自己的生活。”
佳慧问：“系统怎么知道我生活里有什么人呢？”
“嗯，好问题，这是需要你自己设定的，只要通过电脑在系统里按选项输入你自己，以及你的主要社会关系——包括家人、朋友、同事、同学等等的基础信息，比如，年龄、外貌、身份、性格特征一系列，就行了。当然了，我们的游戏是绝对保护玩家隐私的，进入你的虚拟世界的密码只有你自己知道，其他人，包括游戏开发者也不会看到。”
冯子山边说便给佳慧拿了瓶矿泉水，接着说：“设定完成之后，计算机会运算出，由于你不同的人生选择，你本人发展的不同可能性，以及与周围人关系发展的不同可能性，并且，将这个虚拟世界呈现在你面前，让你沉浸其中去体验。计算机的运算是基于我们历经十几年建设的人生数据库，里面已经积累了数万人真实的人生经历数据，所以，运算结果的仿真程度很高。”
见佳慧听的很认真，冯子山笑着问：“怎么样？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佳慧确实动心了。暑假才刚刚开始，她暂时没有办法用工作填满时间，而分手以后，乔明也并没有失去联系，时不时给她发来一些好听的音乐，或者有趣的笑话，让佳慧心里更加难受。这样的日子真的度日如年，玩玩游戏转一下注意力，打发时间也是好的，况且，她真的想体验一下不同的人生，想找到自己到底终日在不安什么，想要什么，又丢失了什么。
想到这里，佳慧向冯子山点点头：“行，我试试。”
冯子山说：“欢迎你！”让她坐在电脑前：“首先，你需要先花点时间设定人物，按照系统的选项填就行，你设定的人物和信息越多，模拟人生的真实感就越强。设定好之后，就可以开始玩游戏了。”
他又指着体感椅扶手上的一个红色的六角形按钮：“为了确保你的隐私，你玩游戏的时候我不会在屋里，你记住，游戏的退出键是这个按钮，当你想退出的时候，就在虚拟世界你自己的手背上按一下这个钮，游戏就会自动退出。”
“还有一点你要注意。”冯子山补充：“在虚拟世界里，要避免做过于激烈的动作，因为你真实的身体是躺在椅子里不动的，所以如果在虚拟世界里大幅跑跳，你会因为虚拟和真实身体感觉的不一致，导致眩晕。”
佳慧点点头：“记住了，没问题。”
冯子山笑笑：“那我就撤了，记住，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游戏虽好但不要沉溺呦，每次玩两三个小时就可以了，下次接着玩。我家就在楼上，不想玩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来锁门。”
佳慧白了他一眼：“放心！不会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这辈子还没有沉溺于游戏过呢。”然而，她很快就啪啪打脸，而且打的又响又疼。
她花了一个下午，才基本建好了自己的虚拟人生世界，系统的选项内容及其详尽庞杂，包括她和各种社会关系人物的身体指标、个性特点、学业事业、风格品位、饮食偏好，居住和工作场所，以及她与他们之间的关系，等等等等。但佳慧一点没有觉得厌烦，因为她发现，这个建设的过程其实很疗愈，是一个让她重新梳理盘点自己拥有什么的过程。
她饶有兴味地回忆那些过往的经历，或喜或悲的点滴时光，她曾经为之欢呼雀跃的每一次小小成功，为之痛哭的每一次失败。她一个个地回忆起那些她生命中的过客们，有些人陪她同行很久，却一直保持距离，没有深交；有些人只是短暂的出现，却在她的生命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有些人天然彼此亲近，有些人莫名互相憎恶；有些人给她以启迪和教育，有些人被她启迪和教育……所有这些人和事，林林总总，盘根错节，互相交织，构成了一个虽然小，但却复杂如同万花筒一般的世界。原来，不只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平凡如佳慧这样的小人物，也可以撑起一个属于她的世界。
佳慧一边设定，一边想，不知不觉四个小时过去了，直到冯子山觉得时间太长了，进门生拉硬拽把她拉出屋子休息，说好第二天上午继续，才依依不舍的回家。
晚上，佳慧兴致勃勃的跟露露聊了半天游戏体验，经过这一下午，她觉得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原来，她也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一无所有——不但物质上不算匮乏，甚至在社会关系上也还算有三两好友，爱她的父母家人。不过纵然如此，没有属于自己的小家庭和儿女，总归是一个女人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佳慧想。
第二天一早，她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冯子山的工作室，敲门没人，给冯子山打电话，这家伙显然属于晚睡晚起的主儿，睡眼惺忪地下楼给她开了门，但拦着门不让她进：“不行，你这太沉迷了，咱约法三章。”
佳慧哭笑不得：“行，我算上套了，说吧哪三章？”
“首先，每次游戏时间不得超过4个小时，我会在系统里设定一个提醒，听到提示后你要及时退出。”
“没问题！”佳慧估计自己顶多3个小时就会累成狗。
“第二，每周要跟我全面交流一次游戏体验，特别是提出一些你觉得需要改进的地方。”
“那必须的，这是志愿者应该做的，为你完善开发服务”佳慧做出一副狗腿状。
“第三，如果你感觉到任何心理的或者生理的不适，特别是在游戏结束之后一段时间仍无法消除的，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可以可以。”佳慧心想，顶多我在虚拟世界里乱跑，眩晕一下，能有什么不适啊。
“你保证！”冯子山继续拦在门口不让开。
佳慧拍拍他的手臂：“我保证，行了吧，怎么一玩你的宝贝游戏，你就变得婆婆妈妈的。” 她嘟囔着走进房间。
冯子山跟进来，帮她打开电脑和设备，调试好系统界面，然后再次交代了一遍退出按钮和注意事项，总算关上房门离开了。
佳慧长吁了一口气，世界总算清净了。经过一晚思量，她想好了，决定先体验一下最向往的相夫教子的人生，她特别想知道，如果当年选择了老实巴交的李展鹏，是不是就不会有出轨离婚这一出了。
她麻利地把电脑鼠标按键选在了婚姻这个选项上，选定李展鹏作为自己的结婚对象，体验时间设定在45岁，然后按下enter键，戴上戴上RV头盔，躺进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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