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晴是南方人,没有见过下雪,上次到泾河龙村正值仲春,她没有见到雪。子光那时说冬天是会下雪的,泾河龙村的雪有点奇怪,有时候深秋季节就开始落雪了,一直下到春末夏初的时候。柳晴和子光结婚的那年,柳晴是没有见到过下雪,不过在他们结婚后不久的五一节后,泾河龙村还落过一次雪,柳晴那时就觉得她跟雪无缘相见。到泾河龙村来了一个星期了,她还是想着雪与她无缘,正在抱怨着,天空开始飘起雪来了。
站在院子里,展开双臂,像是一只自由飞翔于长空的猎鹰,柳晴在自由的放飞着自己,任雪花飘落在自己的脸上、身上。阿依舍学着柳晴的样子站在柳晴的身边,一只大鹰和一只小鹰成对出现在天空中。柳晴微张着嘴,伸出一点舌头,让雪飘落在息的舌头,感受冬季里雪的清凉。阿依舍从矮的树枝上抖下一块雪,用手揉成一个团,白白地,像一个刚出笼的馒头,阿依舍咬了一口,又吐着舌头,把一团雪吃了下去。母亲看到阿依舍吃雪,笑着说:“你看一下咱们家里的两个二玩子,超迷日脸窝地在院子里吃雪着哩。”
69書吧
雪停了,便成了孩子们的天地。他们拿着自己做的冰车,或拿着自家的铁锹,或穿一双鞋底特别滑的鞋子,艰难地爬到麦尔燕家门口的斜坡上,“哧溜——”一下滑向坡底。有几个年龄稍大一点的男孩子做了几个让旁观者尖叫的动作,最不行的也得将身体扭一扭,至少也保持了身体的平衡。要是控制的不好,也会冲向人群,掉在路边的小渠里。要是那样,其他的孩子们便会向他抛雪球,几分钟才能爬起来,壮壮白白的,就像动物园里偷跑出来的小白熊。
姑娘们当然是不敢参加到如此险境的,她们大多三五成群地堆在一起,唱着“刘胡兰姐姐是英雄”的儿歌,在雪地里踏着雪“咯吱咯吱”地叫。或有踩成车轮式的,或有踩成兔子形的……女孩的想象优势一下子全表现出来了,要是大一点的不小心踩到了小一点的国土,小一点的便两手捧着脸,睡倒在雪地里哇哇大哭。
法图麦背着书包从学校里回来,额头上流着汗,母亲说:“你放学咧不回家吃饭在外面疯个啥哩?”法图麦说:“明儿个放假着哩,我刚跟同学在干爷爷家的兀个斜坡子上耍了一会儿。”母亲说:“明儿个又不是礼拜六礼拜天的,你们放个啥假哩。”法图麦说:“老师说明天过圣纪哩,给我们娃娃伙儿们放假,让我们帮家里的大人哩。”母亲说:“你们能帮个屁啊,只顾着耍哪达会帮屋里做事。”法图麦吃了两个馒头,跑到柳晴的屋子里,拉着柳晴要到院子里堆雪人,法图麦说:“人家堆的雪人很好看哩,咱们也堆雪人去吧。”
法图麦用铁锹把父亲刚才扫成一大堆的雪铲成一个球状,子光说:“你看你堆的雪人难看么,谁家的雪人堆得像你们堆得一样难看啊。”柳晴还用铁锹修理着雪球,对法图麦说:“去,把你伊卜达叫来,让她跟咱们一起堆。”子光走到雪球旁边,接了法图麦手里的铁锹,正要动手,父亲喊了子光的名字,叫子光把桌子扛到寺院里去,说是明天支桌子要用哩。法图麦说:“爷爷,伊卜达给我们堆雪人哩,等一下再去么。”父亲骂着子光:“都这么大的人咧,还玩碎娃娃耍的哩,闲球子的没个干的咧,赶紧把正事办咧,等一下要是再下雪,我看你啥时候才能把桌子扛到寺里去,还有,法图麦也要帮忙哩,搬个凳子一起去。”法图麦不情愿,扔下铁锹,剩下柳晴一个人铲着雪球。柳晴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堆个雪人,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铲雪球了。阿依舍拿起法图麦扔下的铁锹,也要帮着柳晴铲,柳晴收了铁锹,说:“咱不会堆雪人,就算了,你跟奶奶在屋子里待着,我去把凳子搬到寺里去。”
子光把四方桌从北房搬到院子里,又从北房里搬了四张长条凳,父亲将两条长条凳叠在一起,抱着就出院子,到了门口,父亲把凳子放下,说:“一个搬两个真不好搬,要是再多一个人就好咧,一个搬一张,轻松又好搬。”正说着,干达从他家的院子里出来,说:“这么早就要搬桌子咧,你下坡的时候可要注意咧,这些个闲球娃娃伙们把个坡滑地走不成人咧,你下去的时候要小心咧。”干达说着,走到院子门口,把父亲叠起来的长凳取下一条,夹在胳膊上就朝着斜坡走了。刚走到斜坡上,干达脚底一滑,滋溜一下就摔了一跤。干达慢慢地爬起来,一手扶着腰,一手立着长凳,说:“闲球娃娃伙真是闲球子的没干的哩,在这儿滑她娘的脚哩,看把他爷滑了一跤没有。”父亲问干达摔得严得么,干达说:“没个啥,这一点算球不了个啥,没事儿。”父亲回到院子里,提了铁锹,走到斜坡上,用铁锹把孩子面滑得光溜溜地冰雪铲掉了,边铲边骂:“我让这个狗松娃娃们滑,滑他娘的皮哩。”
法图麦扛着一条长凳从院子里跟着出来,干达看到法图麦高兴起说:“法图麦,干爷爷正好要找你哩。”法图麦说:“干爷爷咋么想起找我哩,我一个碎娃娃家的。”干达说:“我听阿依舍说你现在是你们班上的班长咧。”法图麦一下子扬气起来,班长那是班里的同学们面前,除了老师,她就是最大的官儿了,全班上下二十二个同学没有一个不听她话的。听到干达这样一提,法图麦更神奇了,说:“就是的,阿依舍也知道哩。”干达说:“你个班长能有咱权利啊,是不班上的事情你都能说了算,就像咱们队上的队长,咱们队上的事情他都能做主哩。”法图麦扛着凳子跑到干达面前,说:“我可不是吹牛哩,我们班上的事我就可以说咧算的,没有一个不敢不听的,我让他们背课文,他们就要背课文,我让他们做算术题,他们就要做算术题。”干达笑着说:“你不要吹牛咧,还你让人家干啥人家就干啥,那不是比老师还厉害咧?”法图麦认真了起来,说:“那是自然咧,老师课讲完连个帽哥子(方言,头发)就不见影咧,有的老师连课都不讲也不来上课,这个时候我就让学习委员给大家教着读课文,做以前老师讲过的算术题,你说厉害么?”
干达看父亲把冰雪铲到了斜坡下,扛了长凳拉着法图麦慢慢地往斜坡下走。干达说:“厉害,咱们法图麦厉害的很哩,你兀么厉害,帮干爷爷办点事么,你看怎么样?”法图麦想也没有想,说:“干爷爷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没有问题。”干达看了一眼挂在法图麦脖子上的钥匙,问:“你挂那么我钥匙干啥么,你挂家里的就行咧,你家有那么多锁子么?”法图麦笑了,说:“除了家里的钥匙,还是教室里的钥匙哩,班主任老师让我管着哩,我是班长么,早上去的早早地给娃娃伙儿们开门哩,下午检查完值日生扫下的地锁门。你不要小看我是一个班长,权力可大着哩。”
干达说:“你权力这么大,给干爷爷借两张桌子怎么样?”法图麦停下了脚步,问:“干爷爷你借桌子干啥哩,桌子是娃娃伙儿们上课用的,你又不上课,借啥桌子哩。”干达说:“你看咱们明儿个就要过圣纪咧,乡老说每家每户都要支桌子咧,干爷爷家里没啥桌子,你权力兀么大,但两张让干爷爷用一下,还要借四张像你们家里的长凳,圣纪过完以后就还给你,你看咋样?”法图麦还是犹豫,干达说:“你权力兀么大,借两张桌子对于你来说是小菜一碟,都不算个啥事。”法图麦“嗯”了一声,后音拉着特别长,显然还是犹豫。干达偷瞄了一眼法图麦,松了拉着法图麦的手,说:“原来你连借两张桌子的权力都没有,还跟我在这儿吹牛哩,班里的事你说了算,这么一说,你真是给我吹牛哄我哩。”法图麦急了,说:“我没有吹牛,我们班上的事情是我说了算的。”干达说:“你说你说了算,我借两张桌子这种碎事你都做不主,还说个算个屁哩。”法图麦一跺脚,说:“哼,不就两张桌子么,借给你就行咧。”干达说:“你可是班长哩,大小也算是个官儿哩,可不能哄我这个老百姓啊。”法图麦说:“干爷爷,你咋就不相信我哩,要是我不借给你,我就变成小狗,变成黄鼠狼,变成小鸡喂黄鼠狼哩。”干达嘿嘿地笑着,露着发黄的牙齿,说:“真是个当官儿的料,这事真让你办成咧,干爷爷爱死你咧。”法图麦说:“干爷爷,桌凳是能借给你,但是你不能给别人说是借我们班的,行么?”干达说:“行哩,只要你把干爷爷的问题解决咧说啥都行哩。”
干达家的问题解决了,一肩扛着长凳,一手拉着法图麦,回头看了一眼走到后面的父亲。父亲也扛着长凳,慢慢地走着。柳晴离子光不远,她扛了一会儿长凳,从左肩换到右肩,又从右肩换到左肩,走走停停。子光快走几步,追上干达和法图麦,把桌子轻轻地放在地上,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跑到柳晴的身边,把柳晴放下的长凳提到手里,又一路小跑着追赶到法图麦,再钻到桌子下面,扛了桌子继续行走。柳晴空着手跑着,一不小心滑了一跤,子光放下桌子扶起柳晴,说:“你还是回去吧,兀个凳子我自己拿就行咧。”还好柳晴没有歪到脚,可以慢慢走。子光让柳晴坐在长凳上,等他把桌子扛到寺院里到上来取长凳。柳晴说:“不用咧,我慢慢地拿着走,能走多少算多少,你先把桌子扛到寺院里吧。”有几个提着萝卜丝到寺里的,看到柳晴搬着长凳走得很吃力,偷偷地笑着,有一个人认出了柳晴,问:“你是伊卜的媳妇子么?”柳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人说:“我们要到寺里去哩,给你带过去,你走得都吃力,搬个凳子咋能走路哩。”柳晴笑着谢过那人,那人提了凳子,轻轻地甩到肩上,转身跟其他的几个人又说又笑地向寺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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