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柳晴就到厨房里烧了一锅热水,取下厨房一角挂着的吊罐,把热水舀到吊罐里,掺了些热水,用手背试了试水温,正合适,叫法图麦帮她盯着不要让人走进厨房。关上门,把吊罐挂在厨房一角的挂钩上,拉了窗帘,按着之前母亲给她教过的顺序洗着苏乌。子光从泉上挑一了担水要送到厨房里,法图麦拦住了子光说:“你不许进去,我晴儿娘正在洗大水着哩,你不能进去。”子光说:“有啥不能进去的,别人是不能进去,我可是能进去的。”说了半天,法图麦还是不让子光推进厨房的门。子光想了一着,想把法图麦支开,说:“你去看阿依舍把衣服穿好咧么,没有穿好你帮着给穿一下。”
法图麦笑着,说:“我不才去哩,你奸着哩,把我日鬼着走咧,你就能进到厨房里,这样你就看到我晴儿娘洗大水咧,不行,你还奸得很哩。”子光见法图麦的门把得紧,支不走法图麦,水提不到厨房里,把扁担放在厨房门口,给法图麦说:“你不看阿依舍我去看,我去给阿依舍穿衣裳去。”子光走了两步,停下,又对法图麦说:“自从你晴儿娘来咧以后,我发现你跟阿依舍没有以前兀么好咧,你是不是欺负阿依舍咧?”法图麦说:“你就不要再变着法儿想支开我咧,我跟阿依舍好得很哩,你不要再挑是非咧,我不听你的话。”子光朝着法图麦说了一声“机灵鬼”就走到了西房南屋里。
干妈到了院子里,问法图麦母亲在哪里,法图麦指了指北房东屋,干妈进了东屋,对母亲说:“她新妈啊,你们的馒头和油香还要么,我这过来就给你帮忙弄一下。”母亲说:“我昨天也把乌苏洗咧,好像有点冻着咧,正流着清鼻哩,不能知道还能不能做。”干妈说:“你急啥哩,我给你们帮忙就行咧,你还不放心我哩。”母亲忙说:“他新妈你不要多心咧,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想不要让你太累咧,你一直帮我们哩我心里过意不去。”干妈爬到母亲的炕上揭过酵面盒,看到酵面已经发了满满的一盆,说:“可以咧,咱抱过去先把馒头给蒸咧。”母亲拉着干妈说:“他新妈先不要急,晴儿正在厨房里洗乌苏着哩,还叫法图麦挡着门哩,刚才还把伊卜给挡回来咧,你看一担水还放在门口哩。”干妈笑着,说:“这伊卜的媳妇子还没有过过圣纪里,去看热闹哩,她不是双身咧么,咱还能跑到寺上去哩。”母亲说:“伊卜达让乡老问了一下阿訇,阿訇说能行哩,洗咧乌苏就行咧。”
干妈脱了鞋坐在炕上,用棉被盖了脚暖和了一会,看到子光进了屋子,问子光柳晴出来了没有。子光说:“还没有哩。”母亲说:“你去叫一下,你干娘等着给咱们蒸馒头炸油香哩,她钻在厨房里不出来咧,这么长时间洗四五个乌苏都出来咧,她咋还在里头哩,你让你媳妇子干净些。”子光到了厨房门口,法图麦还是拦着不让进,子光在门口喊着:“你好咧没有,人家还要用厨房里,你占着厨房人家都没办法干啥事咧么。”柳晴也喊了一声:“好了,你进来吧。”子光推开门,柳晴早已把衣服穿好了,蹲在厨房的地上用洗衣盆搓洗着内衣。子光说:“你昨在这里洗这些东西哩,你赶紧拿到屋里去洗,等下要是让娘和干娘看到咧又要给你说道说道咧。”柳晴说:“我洗内衣怎么了?不能洗吗?”子光说:“能洗,就是不能在厨房里洗,干净一些,你把兀些收到盆子里端到咱屋里去洗,我给你把洗衣盆里的水倒咧,快一点。”
柳晴看到子光很紧张,感觉到自己像是触动了泾河龙村的禁忌一样把内衣扔到盆子里,端着盆子拖着鞋子啪啪地跑到了西房南屋里。子光端了大半盆的水,吃力地挪到厨房门口,还没有到院子里就哗地一下倒掉了。母亲听到声音问子光:“怎么咧?”子光说:“没有啥么。”母亲和干妈下了炕,出了门看到子光把洗衣盆的水倒了一院子,母亲骂着:“你真是有出息啊,这女人洗过大水的水有多脏啊,你倒好,把这么脏的水倒到了院子里,等雪消咧这院子可有味道咧。”子光把洗衣盆立在厨房的门后,又把自己挑回来的水倒到厨房里的大水缸里,担着空桶又去泉上挑水去了。
母亲问法图麦:“你晴儿娘都洗了大水咧,你要不要洗?”法图麦听母亲的意思也要让她洗乌苏,又想到自己上次洗乌苏时冻得严重发着烧还说着胡话就害怕起来,眼泪哗哗地流着,摇着头连说:“我不洗,我还碎碰上哩,我不洗。”母亲看到法图麦哭着,骂道:“不洗就不洗么,流兀个尿水子干啥哩么,尿水子就是多。”干妈笑着,说:“娃娃还碎着哩,要洗也等天气暖和咧再洗么,这么碎的娃娃洗不洗都不样,碎着哩么。”
父亲一大早就被乡老叫到了寺院里扫雪,干达也被叫着去了,家里有点劳力的都要去,子光那时还没有起来,乡老把子光回来的事也给忘记了,要不然,山羊胡子肯定会把子光也叫着去的。干妈在厨房里把面和好,一个面团一个面团地揉着,母亲从面团里掐了一块,揉成椭圆形,用手掌压扁,扔到了灶台里。面才在灶台里一会儿就烧成了,母亲用一根小柴棍把面包挑出来,掰开看了看,说:“碱放得合适着哩。”干妈说:“我这么多年的经验哩,我蒸馒头可从来不烧灰蛋的。”母亲说:“我就不行,每次蒸馒头要烧个灰蛋儿看一下哩,碱要是放的少咧,蒸出来的馒头酸叽叽地,放的多咧蒸上的馒头就成黄军(泾河龙村对过碱过多蒸出来的呈深色的馒头的戏称)咧。”
母亲和干妈在厨房里边蒸馒头边聊天,干妈问:“刚两天乡老让村子里的人出海地也,你说怪不怪,麦尔燕都没有在屋里咧,他还要收麦尔燕的海地也哩,还摊派到麦尔燕的头上咧。”母亲说:“麦尔燕虽然说是没有在家里,但户头上是有的,这个是应该收的,你们家里就是算上麦尔燕也才收咧三个人的,我们家里海地车几年都没有回来,人影也没有见一个还不是要收海地也哩,我算一下,我们家里,我、掌柜的、伊卜两口子、两个娃娃、海地车一个子就收咧六口子人的,一口人二十块钱,一百多块钱哩,不过掌柜的没有出,是伊卜出上的。”干妈说:“你们出和伊卜出还不是一个道理啊,看你把账算得清的。”母亲说:“这不一样的,掌柜的出的话要从我的口袋里掏钱哩,他出海地也我的钱就少咧,伊卜的钱不交给我,他们出咧我的钱一分不会少,你这说能一样么。”干妈笑着,说:“你也真能想,这一点也要好好算计算计,我们家里我才不管哩,管钱多累啊,我只顾着吃饱喝足就行咧,人这一辈子钱啥时候都不够花,能过就行咧。”
柳晴洗完内衣挂在屋前的晒衣绳上,洗了手到厨房里帮忙。母亲和干妈也不像刚才一样呜哩哇啦地说个没有没了,见到柳晴,她们两个也不说话了,总觉得柳晴像是个陌生人。柳晴往灶台里加了两根木柴,拉着风箱,烟从灶台里喷了出来,呛得干妈连咳了几声。母亲拉过柳晴说:“你还是去收拾屋里吧,这厨房里我来,你看把人烟得。”柳晴觉得自己在厨房里多余,听母亲说着就走出了厨房。柳晴知道自己跟干妈还有母亲之间最大的区别是母亲和干妈说的话她是能听得懂,她说的是普通话,母亲和干妈听起来有些费力,她也想说泾河龙村的方言,但每次说都要被子光重重地打击一番,子光说:“你听你说的方言别扭么,还不如说普通话哩。”
到了南屋里,法图麦和阿依舍两个坐在炕上玩着“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柳晴问法图麦和阿依舍:“我说话你们能听懂吗?”法图麦说:“晴儿娘说得比老师说得都好听哩,跟电视上说得一样的,好听哩。”阿依舍也说:“晴儿娘的话好听听,我要晴儿娘教我说哩,我要跟电视上的人一样说哩,好听听地很。”阿依舍说得很可爱,把柳晴逗笑了。晴儿对阿依舍说:“好,那我就先教你一个称呼,也能把我跟你麦尔燕娘区分开来,你们以后像电视里的人一样叫我妈妈,叫你们的伊卜达为爸爸,好吗?”法图麦点着头,张着嘴叫不出来,阿依舍倒张口就叫了柳晴两声“妈妈”,叫得柳晴心花怒放。法图麦说:“我把我海地车娘叫娘哩,把你叫妈妈,要是你们在一起,我也不会叫乱咧,我就叫你妈妈吧。”法图麦说完叫了两声“妈妈”,柳晴高兴地把法图麦和阿依舍抱在怀里。
子光挑水回来,把水倒不缸里,到了南屋的火炉旁烤着手,阿依舍冲着子光叫了声“爸爸”,子光惊了一下,问:“谁教你这样叫的?”阿依舍说:“我妈妈叫我这么叫你的。”柳晴自豪地点着头,想一想柳晴做的也对,就随两个孩子“爸爸妈妈”地叫开了。
法图麦在院子里喊着子光“爸爸”,被母亲听到了,骂着法图麦:“达就是达么,叫了个啥巴巴,巴巴是巴巴,达是达,可不能乱叫。”法图麦说:“人家电视上都把达叫爸爸哩,我们也能把达叫爸爸,爸爸是爸爸,巴巴是巴巴,发的音不一样,不是兀么一回事儿。”母亲说:“我听着就是一个音,爸爸和巴巴没有啥区别,可不能再乱叫咧。”子光也听到母亲的说法,说给柳晴听时,柳晴说:“要学会跟外面接轨哩,再过几年,等咱们的孩子长大了,那个时候说不定跟普通话都差不多了,你们的‘娘’早就淘汰了,这就是时代,一代又一代是更新呢,你信不信。”子光说:“更新换代哪里有兀么快哩,我就不信。”柳晴笑着说:“不信,咱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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