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光顾着高兴,没看脚下台阶,一下子顺着斜坡滑了下去,摔了个狗啃泥,接到手里还没捂热乎的油纸伞马上又被甩了出去,插在了一米远的土堆上。
愣了一会儿,看着我俩的狼狈样子,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笑累了,宋涟楹就把我拉起来,继续往前走,两裤管泥一甩一甩,从泥泞走向泥泞……
这条街不长,雨下的时间也不长,出了这条街,雨也正好刚停,一切都把时间掐的刚刚好。我是个不认路的,便也任由他带我回去。
只是回去之后,我便开始发烧,整个人绵绵软软的,怎么都抬不起力气,后来直接开始颤抖,抱着枕头半睡半醒,耳边一直觉得有人在嗡嗡地说着话,却怎么也听不真切。
嗐,反正也听不清那索性就不听了,这么转念一想,我竟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是被颠醒的,我脑袋搭在宋涟楹胳膊上,他一手托着我,一手拽着旁边的什物件保持稳定,我咧开嘴冲他笑了笑。
“你可别笑了,笑比哭都难看。”
我听音往外转了转头,这才发现他们三个都在。
“这是……”
“送你去医院,你发烧了,高烧不退。”车子行驶平稳了,宋涟楹便接过齐康岚递过来的毛巾,继续给我捂着头,虽不至于把高烧压下去,但说可以保证不烧坏脑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我也没气力去讨论这些问题,我只觉得渴的厉害,我觉得我现在能饮下一缸水。
刘永年给我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这种矿泉水是从法国进口的,很贵,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学带过来剩下的,被刘永年拿过来应急了。我打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了半瓶,才觉得自己有点活了过来。
“都怪我,不该让你淋雨的。”宋涟楹紧抿着嘴唇,因为过度用力,嘴唇已显得苍白无力。
“无所谓怪不怪的,我喜欢淋雨,我得谢谢你陪我淋雨,这叫君子舍命,哈哈哈!”我说完便又朝着宋涟楹那躺了过去,枕着胳膊比较费力,我便直接把他胳膊拿开,以他的腿当枕头,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你要觉得对不起,就给我当个人肉垫子,让我舒舒服服到医院,就算你将功折过。”
到了医院,医生一量体温吓了一跳,高烧已经超过了四十度,立马给我打了一剂强心针,又给我用了些药,观察着高热能不能及时退掉。
“梦回,你说你这体格算好还是算不好呢?过瘴气的时候没事,过了瘴气竟然得了这疟疾病症。”傅南妨出去买了些饭,一进门就扯着嗓子的喊,“我还以为又是喝酒惹的祸呢!”
我拉拉齐康岚的袖子,他立马会意,过去夺过傅南妨手里的饭,又捂上嘴才拉了过来。
好吧,我只是看傅南妨拎的有点多,并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我发誓。
“这叫屋漏偏逢连夜雨。”齐康岚道。
“或者叫祸不单行。”刘永年说。
“还是叫雪上加霜吧。”宋涟楹说着,给我递过来一碗热粥。
好吧,全都开始打趣我了,面对我,他们统一战线。
我咳了一声,“当着病号大张旗鼓幸灾乐祸你们真是我的好朋友啊!”
“好朋友就是要把快乐建立在同伴的痛苦之上嘛,你看你现在面色红润,可都是我这碗热粥的功劳。”傅南妨挤眉弄眼。
“也好,疟疾的发病时间在48小时,幸好我们都在,不然还得多为你担心。”宋涟楹抓着我的胳膊,“这雨也好,也不好。”
“是好的。”我很正经地看着他,我不希望在即将离别之际还让他带着愧疚走,宋涟楹帮了我太多,朋友之间不是一味的索取,感情都是相互的。
他笑笑,顺着我的意:“你说是好的,那就是好的。”
我很快便退了烧,但还是不能出院,他们几个除了行李的收拾基本上就在医院陪着我,偶尔也会有其他同学过来,但我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他们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整个人躺在床上晕晕惚惚,心里却更加难受了。
昆明又剩下了我一个人。
宿舍已经分好了,宋涟楹他们几个把行李给我搬了进去,先占了一个床位。
因为身体原因,我又在医院里多待了好几天,旅行团的老师们听说我得了疟疾,都过来看我,并告知了五月四号开学的消息。
五月四号这是个不得了的日子,我不知道学校选在这一天开学是不是我想的那样,但我宁愿这样以为,1919年的爱国学生、工人、工商人士和群众上街游行,是一场伟大的运动,我们选择在此刻开学,那就是说明,我们西南联合大学就是要以五四运动为指引,再次孕育属于科学、属于青年的文化运动、学术运动,从胜利再次走向胜利!
在医院的日子实属无聊,听惯了身边叽叽喳喳,这骤一冷清,还有些经受不住。我看着外面茂密的叶子,遮着细碎的眼光,眯缝着眼,思绪就这么放飞了。
“梦回?你怎么样了?”
思绪被打断,我才歪头循着声音看过去,这一看感觉病倒是好了一半,我惊喜地说道:“思真,你什么时候到的!”
穆思真穿着一身波点旗袍,腿上穿着一层薄薄的丝袜,本应穿着的披肩很是随意地搭在胳膊上,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束鲜花,一边招了招手,一边往我这边跑,显得很是活泼可爱。
“我前天到的。我知道旅行团已经到了,到处都寻你不到,一打听才知道你生病了!你瞧瞧你,干嘛要去参加那劳什子旅行团,又黑又瘦的,到时候姨妈又惊又怕,可不是要伤心死!”
我听着这子弹一般的话从这花儿一样的女子口中说出,习惯性地往后避了避。
毕竟我从小就听,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敷衍了事的神功:“对对对,您说得对,所以还得请您保密,可不能告诉我妈,毕竟她最疼你,你可见不得她伤心不是?”
“哼,算你识相!”穆思真把花往我手里一塞,“我是来探病的,花不能忘了送!”
说着,她便坐下来,跟我一直聊起来我走后的那段日子。
父亲果然发了一大顿脾气,说妈妈无可救药,一味惯着我,不过也没办法把我追回去,生了几天气也就过去了。
“骂得可凶了,姨妈哭了两天呢!”穆思真言语里流露出对我的不满。
我心生羞赧。
“不过,我回去就想明白了,你能来上学,那我也能上学啊,到时候有你在,我爸爸肯定同意。”穆思真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你看,我这不就来啦!”
我们两家本就是世交,后来宋家的双胞胎姐妹一个嫁进段家,一个嫁进穆家,两家的关系就更近了,穆思真的妈妈,也就是我小姨,不舍得离姐姐太远,小姨夫又疼老婆,索性就住到我家旁边了。
说来也巧,双胞胎姐妹相继有孕,几乎是同时生下了我跟穆思真,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就连上学都没分开过,这次旅行团大概是我俩分开最久的时间了。
“我就知道你会拿我做文章,你拿我当挡箭牌的时候多了去了!”我冲她笑笑,她来我是高兴的。
也为她能继续接受教育高兴。
“谁让你在我爸爸心里是个稳重的形象呢,他就觉得我不靠谱。”穆思真嘟着嘴,一节一节地揪着地上的小草。
好似那草儿惹了她似的。
穆思真也选择了物理系,我俩以后又会在一个班级里上课了,想想以后要拉着一个话多的去上课,我就有点头疼。
穆思真话多的除了我妈喜欢,其他人都有些头疼。
医院的日子,突然变得没那么无聊了。穆思真每天都会来找我,给我讲外面她听到的新奇故事,还有一些民间传说之类的,听的人直道玄乎,我觉得等傅南妨回昆明了,他俩准能玩到一起去。
“我今天这故事可有意思的很,我听了都觉得特别有感慨。”
“你每次都有感慨。”
“你再说我打你哦!”说着她倒没真的下手,只是糯糯地说了句,“你这小身板咋也不见好?”
我迎风咳嗽了几声。
她迅速起来把窗户合了上去。
倒是十几年养出来的默契。
“说吧。”我把削好的苹果放她手里,“边吃边说。”
“说什么?”她倒是竟瞪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很是无辜。
我叹了口气,“你今天不知道从哪个话本子上得来的故事。”
“对对对!差点忘了!”说起这儿,她正襟危坐,神秘兮兮地开始了。
外面的风吹的树叶在动,风越吹越急,我似乎听到了树叶的沙沙声。紧接着,雨毫无预兆地就来了。
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吓的穆思真‘啊’了一声,就往我身后躲,我是半坐在病床上,这会她倒没处躲,只能抓起我的被角,把脸捂了个严实。
“思真,是雨,昆明有很多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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