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疏。”崔逋霖已经控制住场面,正站在太极殿的台阶上等他。
已经猜到此时殿内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萧疏冷嘲道:“这位置,真该由你们崔家人来坐。”
“小疏。”崔逋霖自然知道他在讽刺什么,只是事关紧要,“你听我的,你只要进去,答应尤尚书的要求即可。”
崔逋霖用词很恰当又很耐人寻味。
他居然是要求,而不是请求。
“怎么?”萧疏的语气越发冰冷,“他想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吗?”
闻言,崔逋霖的喉结滚动几下,没有反驳。
蓦地,萧疏一把推开崔逋霖伸过来想要安慰他的手臂,失望道:“你也背叛了她。”
“身在局中,谁都会迫不得已。”崔逋霖看着他动身准备进殿。
“要是幼楚在……”眼看着萧疏即将进去,崔逋霖怕出什么变故,有些话还是早说得好,“她也会让你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我不愿意!”萧疏猛然回头,大吼道。
赶来的李公公没想到迎接的是主子的发怒,身体忍不住一哆嗦。
“小疏。”崔逋霖依旧这般唤他,“我们都没有回头路了。”
接着,他有些哽咽道:“这也是……幼楚为我们选择的路……”
崔逋霖越说声音越低,直至尾声落入黑夜。
“逋霖。”萧疏修长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要是我能平安出来,你得留下来,陪我一辈子。”
他们犯下的罪孽,不能让萧疏一人赎罪。
你不是早就爱上她了吗?
为什么,明知她的生命刚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你一点伤心之色都没有?
“小疏。”崔逋霖苦涩一笑,“我早就退无可退。”
这身份,是个荣耀布满的枷锁。
我当然是要和你一起……
这也算是,完成她的遗愿。
随着萧疏推门进去,不久前的记忆也逐渐在崔逋霖面前摊开。
那时,长安的雪全都融化成水,汇入世间各处。
有的流入高院池塘,与一汪雪水永养在清池间。有的则注入城郊泥潭,惹上尘世苦难。
“逋霖。”徐幼楚刚放下茶杯,“你来了。”
“找我何事?”崔逋霖姿态优雅地坐在微凉的木凳上,向她微微一笑。
他可不相信徐幼楚单独约他出来仅仅是为了喝茶。
徐幼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选择继续淡笑。
“幼楚。”崔逋霖微叹口气,“你我之间,有话直说就行。”
话虽如此,可崔逋霖还是希望徐幼楚能说的再慢一些。
虽然他不过问朝廷之事已久,可昨夜父亲突然找他谈话,询问他尤家如何。
还能如何?
野心勃勃。
况且,最近徐幼楚和徐乐沂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反常,让人不得不怀疑发生了什么。
正好今日徐幼楚又主动找上他,他直觉不妙,但还是赴了约。
徐幼楚声音还是如往常般细腻润和,娓娓道来她的打算。
“不行,幼楚。”崔逋霖面色如常的听完,嘴角还是带着笑。
只是,他的眼眸已变得幽深莫测,再也倒映不出鸿升楼顶楼华丽粲然的吊灯。
“你要死,萧疏是不会答应的。”崔逋霖很认真的告诉她事实。
“你答应就成了。”徐幼楚面色淡淡,又抿了一口茶。
藏在袖中的手指却不可抑制地颤抖。
从前,萧疏或许会认为他是她的累赘。
但她从未想过抛弃他。
萧疏也没有做过有关徐幼楚故意避开他的噩梦。
可如今,她已成了萧疏的把柄与称帝路上的阻碍。
她要抛下他了……
“他接受不了的,幼楚。”崔逋霖正在极力相劝。
“你瞒着他就好了。”徐幼楚看起来无比淡定。
可惜一切都瞒不过崔逋霖的眼睛。
“鸿升楼的西湖龙井很好喝吗?”崔逋霖很清楚地记得徐幼楚最爱西湖龙井,对这个挑剔讲究得很。
可他也记得鸿升楼的西湖龙井大都不是新鲜刚上市的。
现在的徐幼楚一口接着一口,仿佛爱喝极了。
“再不喝,”徐幼楚丝毫没有被即将到来的悲剧影响,“就喝不到了。”
“不要瞎说,幼楚。”崔逋霖下意识地反驳。
可是,当他说出这句话后,他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在徐幼楚听来有多可笑。
崔逋霖的父亲同他一样都不爱朝堂之事,可是能让父亲主动问起尤家的事情,想必徐家的死局已是板上钉钉。
“我怎么会是瞎说。”徐幼楚不动声色地捏紧杯盏,垂落的眼睫遮挡住了她眼中的情绪,“现在整个徐家人心惶惶,我不信旁人没听见风声。”
“真的没有。”崔逋霖面色诚恳,“小疏和我都没有听说。往日与我们交好的郗家,傅家的子女们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困惑你和乐沂为什么不常出来了。”
“是吗。”徐幼楚是陈述的语气。
看来章德帝是真的铁了心要对徐家下死手了。
不透露半点风声,让徐家没有时间请求外援,打徐家一个措不及防。
但那些灵敏的头部世家肯定已经猜到什么,都开始重新站队了。
“我最近总是在想,”徐幼楚顿了顿,仿佛在考虑措辞,“人的野心怎么能那么大,怎么能那么不知廉耻。”
徐幼楚好像知道什么内幕。
“宋家?”崔逋霖根据她的话快速联想到这个答案。
徐幼楚没有回话,脸上已敛去了笑意。
崔逋霖也没有催促她。
他知晓,她现在需要宁静与镇定。
良久,徐幼楚准备离开,道:“总之,请你按我说的做,一定要让小疏登上那个位置。”
徐幼楚一边说着一边紧盯崔逋霖的双眼:“否则,我死不瞑目。”
“你把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崔逋霖勾起嘴角,不知是苦笑还是讥诮。
“这是最好的结局。”这亦是徐幼楚对崔逋霖说得最后一句话。
她是多么伟大心善啊,除了徐家外,她为所有她在意的人留下了最好的结局。
只有她,下落不明。
忽然,大门吱嘎一声被打开。
回忆终止,崔逋霖抬眸看向阴影蔓延全身的来人。
谁最先从这道门出来,谁就是大晟的下一位帝王。
“崔太傅。”熟悉的声音让崔逋霖的心重新跳动起来。
萧疏这是……在喊他?
“殿下。”崔逋霖低下头不确定地出声询问。
“世上安得两全法?”月色朦胧下,萧疏负手站立,没有迈过那道门槛。
崔逋霖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只是他也不知道答案。
因此,他只答道:“失者无憾而去。”
这算个什么回答?
旁人都听得迷迷糊糊的。
可萧疏却意外听懂了崔逋霖的弦外之音。
照着选择的不论是不是被逼迫的那条路走下去,哪怕粉身碎骨。
萧疏闭眸,浅呼一口气。
与此同时,尤尚书,不,应该喊尤丞相了。
他身后跟着位女子,一并走了出来。
崔逋霖眼眸微动,目光定在那位女子身上。
这位……应该就是尤丞相的幺女尤莞了。
不出意外,她会是大晟未来的皇后。
尤丞相不止满足于丞相这个位置。
他想要坐的稳坐的长,势必要安插一个眼线留在萧疏身侧。
这也是他帮助萧疏称帝的条件。
思及此,崔逋霖侧过脸看向萧疏。
他是这么选择的吗?
萧疏匿在暗处,对上崔逋霖欲知的目光。
箭在弦上,他怎么可能不同意呢?
现在,三皇兄的血还在太极殿里流着呢。
他甫一进去,尤尚书就满怀笑意地抬步迎了上来。
比起桀骜不驯的三皇子,尤尚书更中意无母族依靠性子温淡的六皇子。
这样的人既好掌控,也算是给女儿找了个不错的归宿。
萧疏嘛,聪明是聪明,可惜没势力支持,只能屈从于他。
可几年后,尤尚书就不会再这么觉得了。
萧疏就像一头隐去獠牙的狼,让你放松警惕信任于他后,他会不知不觉腐蚀你的肉身,麻痹你的神经,最后露出獠牙,让你消失在权术的江海中。
“李公公。”尤丞相看着快意极了。
他大声喊着伺候在萧疏身侧的李才之,向他扔过去一道圣旨,朗声道:“大声念出来!”
李公公抖着手接住,颤颤巍巍地摊开圣旨,一字一句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圣旨上章德帝言自已时日无多,因此秘密立下继承人的圣旨,交由尤尚书保管。只待他驾崩后,尤尚书遵照圣旨行事,担任丞相一职后辅佐新帝登基。
而圣旨上写的继承人的名字,赫然是六皇子萧疏。
开什么玩笑?
尤家不过一个小小贵族,底蕴不深,保管圣旨这么大的事怎么会落到他头上。
可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总归已成定局。
没办法,谁让人家已经是只屈尊于皇帝的丞相了。
而且,不论是不是章德帝的旨意,三皇子迟迟未出来,皇子中只剩下萧疏一个。
众人不认也得认。
于是,无论是谁都纷纷跪下朝拜萧疏。
“哈哈!”尤丞相满意地拍了拍萧疏的肩,“陛下,来,见见莞儿。”
“丞相大人。”崔逋霖见状难得抬高音调,“先皇还在里头。”
你如此光明正大地朝皇帝的后宫塞人,是怕大家对先皇旨意的怀疑得还不够吗?
“本宫也觉着丞相大人欣喜地有些过了。”良妃已经赶来,凉笑浮现在她秀丽的脸庞上。
她一步步登上台阶,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尤力燃。
“良妃娘娘。”尤力燃没有朝她颔首行礼,反而是不怀好意地笑着,“先帝遗诏,让良妃娘娘殉葬。”
“哦?先帝当真这么说?”良妃无视婢女恐慌的神色,好笑的反问道。
“自然。”权力的突然获得,让尤力燃忍不住的得意,“谁让良妃娘娘是先帝生前最宠爱的女人。”
“我怎么不知道先帝还有这个旨意?”是崔逋霖的父亲崔令珏及时赶到。
“崔太傅。”众人恭敬地弯身向他问好。
良妃闻声回过头来,眼底的笑意渐渐荡漾开来。
“诶。”崔令珏挥挥手,“先帝有旨,太傅之位由我儿逋霖继承。”
“啊?”有人忍不住疑惑。
先帝的圣旨这么多吗?
这么……随意?
众人见崔令珏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面色难看的尤力燃身上,顿时恍然大悟。
哦~
原来崔太傅是在暗里嘲讽尤力燃呢。
“太傅大人一向爱开玩笑。”良妃盈盈一笑,出声缓和。
玩笑归玩笑,如今尤力燃的势力不容小觑,还是维持表面关系得好。
不一会儿,朝臣们陆陆续续地赶来。
太极殿内已经有人在整理先帝的遗容。
殿外是大臣们止不住的议论声。
“唉,又要变天了。”
“希望六殿下是个明君吧。”
“明君?曹大人,您还是期盼他不是个暴君吧。这江山,从现在起可就不姓萧呢。”
有的人精明,看得出来背后的门道。
他们的谈论声都落入了良妃的耳朵里。
“怕吗?”崔令珏悄悄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望着明亮的大殿内忙碌的情景。
“不怕。”良妃目不转睛,嘴角上扬。
“为什么?”崔令珏其实心里知道答案。
“因为有令珏你在。”良妃此时立马转过头,语气坚定。
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宫墙一隔,无需你护我,只要让我知道你平安活着。
这就是我最大的底气和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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