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门人的小屋门前停着一辆三轮车,两个民工帮助小皮子往车上装床板、铺盖卷儿、盛着衣服的纸箱和装满东西的一个编织袋子,放了几双鞋、茶缸子等零碎东西的塑料盆和暖瓶,他们看见宋工走过来,以为他是来检查车上装的东西,停止装车。
宋阳春走到看门人小屋门前,看见七八平米大的小屋里掀走床板,墙根露出老鼠洞和老鼠挖出来的几小堆土,洞口旁边有老鼠啃过的几小块干巴馒头,他对自已在简陋的看门人小屋里看见的一点不觉得稀奇,但不忍心把住在这里的看门人撵走了。
他看见屋里的红砖地上有一截绿塑料皮电线,进去捡起来,随便弯了一下,就把电线窝成手枪形状,孩子气地举枪瞄了瞄。
新怿骑着自行车进了大门,她停在看门人的小屋前面,看见宋阳春走出小屋,问他:“春,你刚调来,不让他在这里看门了?”
宋阳春摆了摆手,他对低着头站在三轮车旁的小皮子说:“小皮子,你以前胆小,站岗害怕,”他递到小皮子手里,“我现在发给你一把手枪,让你继续站岗,不害怕了吧?”
新怿见小皮子呆呆地看着宋阳春发给他的“手枪”,告诉他:“不让你走了,还让你看门。”
小皮子这才抬手擦眼泪,他感激地点了点头。刚才帮他装车的两个民工围上来,他俩争着看“手枪”。
新怿推着自行车和宋阳春一起走在院里,后面传来了余生厚的声音:“小宋,你怎么能让小皮子走呢?”他很快下来自行车,推着车子快走了几步追上两人,边走边从车把上抬起右手比划一下,“你不能让他走!我还有非常重要的事,需要他出面,给我澄清。”
八点上班后,余生厚把小皮子领进工地办公室里,他狠狠地拽了小皮子的胳膊一下,让他老实地站在屋当中,自已出去,很快叫来了张翠花、老冒和电工等正式工。余生厚让宋阳春、马广驹、崔明义和几个正式工像开会一样,大家全坐在小皮子面前。
余生厚摆出审人的架势问:“小皮子,你找领导揭发了韩伯庭,立功赎罪,这样做很对。不过,是我把关的材料在工地被盗,我有权力问问你,守着大伙儿,你要如实地交代。我现在问你,三个多月前,二月底的一天,工地丢了四十张三合板,是什么时间被盗,用什么方式运出去,你最清楚,说!”
马广驹开玩笑地说:“老余,材料科长马上退休,你对工作这么认真负责,领导上应该提拔你,让你去当材料科长。”
69書吧
大伙儿笑起来了。两天后的晚上,余生厚去了田英杰家。他想打听一下,自已才五十四岁,在领导眼里,是不是一个材料科长候选人。
“老余,你是稀客,来来来,快进来坐下。”田英杰热情地把余生厚让进小客厅里,正在吃晚饭的金玉霞和弟弟金小勇在桌旁起身,两人都招呼余生厚坐下,金玉霞很快收拾干净余生厚面前的桌子。金小勇听姐夫介绍,余生厚是工地材料员,他赶紧倒上一杯啤酒,殷勤地递给余生厚说:“余师傅,来,你喝一杯,喝一杯!”
余生厚推辞说:“我吃过晚饭了,肚子里消化消化食,就走来了。这酒……”
田英杰开玩笑地说:“当水喝。”
余生厚喝了一小口啤酒,刚放下酒杯,金小勇又殷勤地把筷子递到他手上说:“余师傅,吃菜吃菜。”
余生厚只好又搛了一口菜吃。田英杰两口子离开饭桌,金小勇替姐夫招待客人,他套近乎地和余生厚交谈起来。他说,他和一个朋友合伙开店,想买点旧木头简单装修和做广告牌用,不知道余师傅是否能帮忙。余生厚说,他是材料员,在工地就管木头。他痛快地应承下来:“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星期天上午,一辆北京一三零汽车开进电信大楼工地,停在木工棚外面的一堆旧木头跟前,车厢里装上一些长短不一的大都沾上了混凝土的旧木头。司机胡振朋对金小勇耳语:“咱俩是为了搞装修省钱,拉回去一些能用得上的木头,又不是拉回去烧火,装这些烂木头干什么?”
他俩趁余生厚站在车头前面看着工地大门方向,在车旁商量一下,胡振朋继续装车,金小勇朝余生厚走去。他先递给余生厚一支烟卷,见余生厚不接,将烟卷放回“大鸡”牌烟盒里,然后要把这一盒烟塞进余生厚的裤兜里。
余生厚推开他塞烟盒的手说:“我不会抽烟,你为什么非要塞给我烟?”
“余师傅,你拿回家招待客人用,我给你装兜里。”
余生厚的左手捂着裤兜,右手使劲推开金小勇硬要塞给他烟的手,他后退了两步连声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一盒烟,”金小勇边走边说,“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别推辞了。”金小勇并不是真要把这盒烟塞进余生厚的裤兜里,再加上余生厚伸手阻拦,他手拿的这盒烟顶多是能蹭一下余生厚的裤兜,“我给你装兜里。”
“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还让我说几遍,我不要我不要?”余生厚边说边后退了几步,他生气地看着强人所难的金小勇。金小勇嬉皮笑脸,他上前装着继续要把这盒烟塞进余生厚的裤兜里。余生厚为了摆脱开这样纠缠他的金小勇,他转身快走或者后退几步,两人从车头前面往东走出去十几米远,到了一排平房前面。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难缠?”余生厚不愿看金小勇的嬉皮笑脸,他向旁边跨一步,见金小勇也向旁边跨一步,挡住他看汽车的视线。
余生厚歪着头,他警觉地朝汽车那边张望了一下,只见长着络腮胡子的司机偷偷摸摸地往汽车上装了什么,扭脸看见他,马上走开。他一把推开手拿一盒烟给司机打掩护的金小勇,大步流星地走到汽车跟前,看见司机是满头大汗的样子站在旁边,看了一眼车厢里装的,立刻瞪大眼睛问他:“你挺能干的?”他伸手指着车厢里,“车上的新木头,你是怎么装上去,怎么给我卸下来!”
金小勇赶快小跑过来,他给余生厚赔笑脸,双手轻轻把他指车厢的手按下去后,四下里一看,假装小心翼翼地问:“余师傅,不会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余生厚看见木工棚里没有民工干活,工地办公室所在的一排平房都关着门窗,他不满地说:“你给我说,是要旧木头,我才让你来拉,你们怎么能把新木料也往车上装?”
“余师傅,现在没人看见,你就高抬贵手,让我们装上点儿。”金小勇看出余生厚有点犹豫,给他出主意,“你当没看见,不就行了吗?反正已经装车上了,你让我们再装上点儿,汽车马上开走。”他给胡振朋使了个眼色,两人又一起去拽整整齐齐摞在地上约一米高、都是两米多长的一摞新方子木。
余生厚一看,他着急得差点蹦起来,一个箭步蹿过去,双手使劲按住他俩要拿走的两根方子木说:“哎呀,我的祖宗!听我说听我说!”
金小勇低头看一眼余生厚按住方子木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来的双手,他装糊涂地问:“余师傅,你想说什么?”
余生厚感觉到左手按住的这根方子木被金小勇拽动了,他随机应变地说:“乱拿不行!”
金小勇扭脸朝胡振朋得意地一笑,他不顾余生厚的一只手还按住方子木,双手边使劲拽出去这根方子木边说:“好了好了,你让俺俩再装上这几根,就行了。”
余生厚抬起手,不是要从金小勇手中夺回这根方子木,他是恐怕手被方子木扎刺儿,看一眼手掌上,大喝一声:“住手!”
他拦住手里各拿着一根方子木的这两人,“你们这样不管不顾,硬要装车上,让我手上扎刺儿是小事,可这是公家的东西,哪能让你们就这样拉走?不行!”
金小勇敷衍地点点头,他扭脸对胡振朋说:“咱快装上这几根,就开车走,别给余师傅惹什么麻烦。”他顺利地把手里的这根方子木装汽车上,胡振朋却被余生厚的双手抓住他的胳膊不放说:“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他迁怒于司机,“我还没点头说话,你就自作主张,把公家的新木料装到你开来的汽车上?我认识你吗?你姓什么叫什么,你是哪来的,我知道你是老几?”
“余师傅,在俺姐夫家里,我不是给你说了,他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叫胡振朋。你这是……又不让俺俩装了?”金小勇见余生厚无可奈何地放开胡振朋,他涎着脸说,“余师傅,你让俺俩再装上最后一点,就这几根方子木了。”
余生厚不忍心去看他俩把几十根六乘十的新方子木横七竖八地装在汽车上,他背过身去,嘟哝说:“我这是……”
他想说“引狼入室”,深深叹了一口气改口,“何苦呢?”金小勇和胡振朋贪婪地看着车厢里堆起来的一堆新方子木,两人都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汗,满意地相视一笑。金小勇朝汽车驾驶室一歪头,胡振朋赶快走过去。
“你俩就这样走啊?”余生厚一把抓住要钻进驾驶室里的胡振朋,他伸出另一只手指着车厢里,“这车上的新木料,得盖上点儿!哪能就这样拉走?都像你们这么干,大白天,汽车开进工地拉走,这不是……和明抢一样吗?气得我真想说,你们俩这是……”
金小勇见余生厚是气得手稍微哆嗦着指他俩,他忙讨好地问:“余师傅余师傅,你想说我们俩什么?”
“我想说,你们俩这是和电视上演的,从山上下来抢东西的土匪差不多!”
“啊?”金小勇微一怔,他和胡振朋尴尬地互相一看,苦笑着说,“余师傅余师傅,俺俩又不拿枪不拿刀的,你看看,哪能像土匪啊?”他摊开手比划一下,接着脸带谄笑拍了拍余生厚的胳膊,“余师傅,你老人家息怒。”
“你们俩这样做,”余生厚缓和了口气说,“哪像是有工作、有单位的年轻人,让我这样年纪的人根本看不惯。你们又不是没上过学,没受过教育,应该知道公家的东西,是属于国家财产,不能随便拿。我看你们俩……不光是一点认识没有,连一点思想觉悟也没有!”
金小勇和胡振鹏茫然地对望一眼,两人听余生厚继续说:“我告诉你们,这不是什么好事,是利用关系,沾公家的光,让你们来拉点旧木头。你们私自装上这么多新木料,这和偷有什么两样?你们俩……不想一想,你们这样拉走一车木头,这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为,是偷偷摸摸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们俩不管不顾,就这么乱来,拉走这么多新木料。”他气得伸手指着这两人,“我问你们俩,这像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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