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勇、胡振朋都被余生厚的这一番话说懵了,两人呆呆地看着他。余生厚伸手指着他俩说:“你们俩还愣着干什么?快点盖上!”
“余师傅,怎么盖啊?”金小勇问。
“上面再装上点儿旧木头,盖上!”余生厚说完,他向工地大门走去时,没有注意到小皮子正在看门人的小屋窗户里监视着他。
余生厚急匆匆地走出大门,他赶快往马路两头看了看,又快走返回院里。汽车停在隆起的沙子堆与石子堆之间的路上,胡振朋坐在驾驶室里,金小勇在汽车前面迎住余生厚。他用双手紧紧握住余生厚的右手说:“余师傅,多谢多谢!过几天约个时间,上我姐姐家里,咱在一块儿,好好喝喝。”
余生厚松开金小勇,他没精打采地朝工地大门方向一挥手,跟着慢慢开动的汽车走过遮挡住视线的沙子堆,看见二十多米以外,看门人小皮子关上一扇大门,一时没明白过来。余生厚眼看着小皮子又拉着另一扇大门小跑几步,全关上大门,这才反应过来,他边快走边说:“你……你他妈的给我关什么门?”
余生厚走到大门跟前,他气得用双手抓住小皮子背对着自已的肩膀,使劲往后拽小皮子。小皮子摇晃着肩膀甩开余生厚的双手,他赶紧在门闩上挂上一把大铁锁。余生厚后退了几步,他又冲上来,双手死死地抓住小皮子的两个肩膀头,使出全身的劲儿往后拽他。小皮子的双手紧紧抓住大门把手,他一边乱扭着上身挣脱,一边使劲往前拱。
这一来,两人使出的两股劲儿使两扇大铁门倒霉:门往外猛出,哐啷一声,被门闩卡住;接着门往里猛进,哐啷一声,又被门闩卡住;尽管这卡住门的门闩是一根后面有弯把的粗铁棍,相当结实,但随着门又一次往外猛出,哐啷一声后,仍然发出难受的呻吟——嘎吱嘎吱的响,显然往外推门的这股劲儿大,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占了上风,使门闩与铁门磨擦出响声而不往里进。
撅着屁股使出这股劲儿的小皮子正暗暗得意,忽然听见哧的一声,他扭脸一看,右肩膀头上白衬衣的袖子差点被撕下来,右肩膀头露出了一大块儿肉。与此同时,使劲往后拽他的余生厚气喘吁吁地倒退了几步站立不住,他摔了个屁股蹲儿。
这一老一少经过一阵紧张搏斗之后,一个撇着嘴看衬衣差点被撕掉的一只袖子,一个累得坐在地上不起来,他呼哧呼哧地张着嘴喘粗气,看这两人刚搏斗完的样子,好像是两败俱伤。
坐在地上的一个看见站在大门跟前的一个摆正门闩上挂歪的大铁锁,要锁上,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边快走边用胳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发狠地说:“我叫你锁门……”
小皮子手里咔哒一响,锁上了挂在门闩上的大铁锁。他付出的代价是,披散着长头发的脑袋往后一仰,疼得大声叫唤:“哎哟哟!哎哟哟!疼死我了!”
余生厚手指细长的双手使劲抓住小皮子浓密的长头发,摇晃着他的头说:“锁门!”
小皮子随着他的手动晃一晃头叫唤:“哎哟哟!”
“给我开门!”
“我不开!”
“开不开?”
“哎哟哟!”
金小勇跑过来一看,被余师傅用双手抓住头发的这小子疼得仰起头来叫唤,他急忙问:“余师傅余师傅,他是干什么的?”
“看门的。”
“啊?!”金小勇惊呆了。
沙子堆边上干活的几个民工跑进伙房里去喊来钟有礼,他带着几个民工来打抱不平,才使余生厚想起来松手。小皮子用双手揉着头发被揪疼的头顶、后脑勺,他赶快躲进看门人的小屋里,插上门了。胡振朋走到锁上的大门跟前一看,他着急地问:“汽车被关在院里,这怎么开出去啊?”
金小勇也害怕地问:“余师傅,大门锁上了,这怎么办啊?”
余生厚看了看来拉木头的两人,他仿佛在太阳地里晒了一会儿有点昏头昏脑,全然忘记了这两人只能依靠他来摆脱困境,答非所问:“想不到想不到,我勤勤恳恳工作了几十年,什么错没犯过,老了老了出这事儿,让我……”他愧疚地长叹一声,低下头了。
钟有礼带着几个民工走后,大门跟前剩下的三个人呆立了一会儿,余生厚领着那两人去了材料员屋。他脱了背上被汗水湿透的长袖白衬衣,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又用湿毛巾擦了一遍上身,然后坐在吊扇底下的连椅上,风呼呼地吹到他身上,凉快了一会儿,也是歇一歇。他让来拉木头的两人坐在屋里喝水,自已想办法去说服小皮子。
余生厚走到看门人的小屋门前,他推不动门,温和地说:“小皮子,我有话和你说。”他等了片刻,屋里没有人应声,从细小的门缝中往里窥视,看不见屋里的人。
“小皮子!小皮子!”余生厚连声喊,他后退了两步,双手叉腰,“我喊你,听见了吗?你在屋里再装聋作哑,我踹门了!”他跺一下脚,“你再不开门,我真踹了!”
他灵机一动,悄悄地走到门边上,身子贴着墙,听屋里的动静。他不知道屋里的小皮子也是站在门边上,贴着墙听,自言自语:“这小子,是不是躺床上装睡觉了?”
屋里的小皮子扑哧一笑,他赶紧捂住嘴,从门缝中往外一看,余生厚在门外站出来说:“小皮子,你还隔着门跟我捉迷藏?”他伸手拍着门喊,“你给我出来!”
屋里传出来声音:“我出去,害怕你揍我。”
余生厚听见旁边有人笑,他扭脸看见离着三四米远,有几个民工站在施工的大楼遮挡住太阳的墙跟前阴凉地里看热闹。“小皮子,”余生厚说,“民工在这里看,我守着他们下保证,不戳你一手指头。”
小皮子在小屋里憋不住了,他拉开门一看,余生厚恐怕刚露面的小皮子又缩回去,忙伸手去拽他。小皮子敏捷地后退了一步,他又关上半拉门说:“你刚说,不戳我一手指头。”
“哎呀,我这哪是要揍你?”余生厚很快垂下右手,又慢慢地抬起右手,他轻轻推开门,轻轻牵住小皮子没有被撕破的衬衣袖子,“你出来,有话,咱爷儿俩好好说。”
两人一起走到楼跟前的阴凉地里,余生厚舒了一口气,他和颜悦色地说:“小皮子,我是材料员,在工地管进料出料,从这里调到哪里,不用通过任何人,是我们材料上说了算。我说你这孩子,看你的门,怎么管开我了?”
小皮子脸黑,稍微撅起来的厚嘴唇上留着小黑胡,看去有一股倔劲儿。他撅一下唇上的小黑胡,绷着脸问:“我给你要票,你有吗?”
“什么票?”余生厚不解地问。
“你没有门票,我不能让你汽车出去。”小皮子毫不含糊地说。
“门票?”余生厚明白过来,他微微一笑,不由得伸手指了指小皮子,“这是让你在电影院、戏院子把门?傻小子哎,是我们材料上出入账的调拨单,你懂吗?”
“我不懂,可我看门,知道给你要。”
“给我要?你小子的口气真不小!小皮子,我是正式管理人员,每月拿奖金,比你看门的,高好几个等级。你是拿最低一等的,还想管我,你管着了吗?”
小皮子手里丁零地一响,他摇晃一下几把鈅匙说:“你看见鈅匙了吗?我不开大门,想让汽车出去,你敢砸锁吗?哼!”
“你小子还给我哼?”余生厚说着向前跨一步,胸膛几乎撞上比他矮半头的小皮子的肩膀,眼睛轻蔑地向下看着他,“我说你别忘本!你们这些农民合同制工人,是沾了革命老区的光,国家扶贫政策照顾贫困地区,才招你们来城市当工人。在你们沂蒙山区的穷山村里,我们不招你来,你搁哪儿能吃上大白面馍馍?”
“我们家里有地,种麦子,都能吃上白面馒头。”
“吃?看你们来时,一个个饿得像小鬼,面黄肌瘦!”余生厚伸出细长的手指在自已白皙的脸上比划一下,“现在吃了几年城市饭,就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了?”
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几个民工忍不住笑了。余生厚扭脸看一眼他们,他又缓和了口气说:“小皮子,我五十多了,孩子都比你大,我说你在家里,你就这样对待长辈?”
“余师傅,我再和你吵,我也承认你是长辈,我喊你余大爷。”
“你小子这是喊我?看你还有点咬牙切齿的样儿,你喊谁大爷?”
“你不姓余?”
69書吧
“你别提我的姓!你喊,我嫌你脏了我的姓。我告诉你,你要是我的孩子,这样气我,早朝你抡巴掌了。”
小皮子看见余生厚举起来一只伸开五指的手,他后退了一步说:“你还想揍我?”
“我想揍你?呸!”余生厚往地上啐了一口,“和你这蛮横的小流氓……”
“你说谁是小流氓?”
“你想当,有那个胆子吗?我说你这品性,是个挡门的无赖!”
“我怎么无赖?”
“是你锁上大门不让出吧?”
“我……我……”小皮子想说“我是看门的”,他一着急卡壳了,余生厚一脸不屑地接上了话茬儿:“我什么我什么?”
“我今天豁出去,不让你汽车出去。”
“你说话算数?”
“算数!”
“算个屁!”
小皮子觉着余生厚太小看自已,不服气地顶撞他:“你看我说话算数不算数,宋工不来,你别想让汽车出去!”
因为宋阳春调来工地不到一个星期,余生厚还不习惯把他当成一个工地的人,现在听小皮子提到他,脱口而出地问:“小宋在家?”
余生厚没来之前,宋阳春去了离工地不远的个体户理发店理发。开理发店的年轻女子名叫燕瑜,她和常来理发的宋阳春认识,边给他理发边说,她要给他介绍对象。一个年轻女人手领着三四岁的儿子走进店里,她让燕瑜给看一会儿孩子,说去去就来。小男孩怯生,他站在门口,不停地说:“俺找妈,俺找妈……”
宋阳春满意镜中自已理完发的样子,他给了燕瑜理发的钱,看见小男孩额头上的伤口贴了一块纱布,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头,抱起他说:“别哭,你妈一会儿回来,叔叔给你买点好吃的去。”
宋阳春抱着孩子走出理发店,去附近的商店里给孩子买了上好佳等几袋小食品和孩子喜欢喝的喜乐饮料,出来看见新怿在人行道上走来。两人昨天约好,今天上午一起去植物园玩。新怿进了工地看见宋阳春的屋子锁门,昨天听他说先去理发,就来理发店找他。
“春,这是谁的孩子?”新怿好奇地问。
宋阳春伸手指理发店,新怿看见一个年轻女人从理发店前急匆匆地走过来。她是孩子妈,见儿子两只小手抱在怀里的几袋小食品和饮料,高兴地从宋阳春怀里抱过儿子说:“快喊叔叔,说谢谢叔叔。”
孩子喊了、说了。宋阳春腼腆地一笑,他转身和新怿走开了。孩子妈笑容满面地举起来孩子的一只小手说:“和叔叔再见。”
孩子招着小手说:“叔叔再见!”
宋阳春倒退了几步,他朝娘儿俩招手说再见。新怿和他并肩往回走,她诧异地问:“春,你不认识人家,怎么给她孩子买东西吃?”
“我还没有媳妇,想疼孩子了。”
“那你,疼别人的孩子……”新怿扭脸,她好奇地看着宋阳春。许是宋阳春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他扭脸看着新怿说:“老母鸡只疼自已孵出蛋壳的孩子,人和老母鸡一样,也不一样。”他停顿一下,“你明白吗?”
新怿微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她格格地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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