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武新眉头轻微跳动。
乾国的律法这么严格嘛?
他轻咳一声,招手唤来刚刚解说律法的人,轻声道,“王大哥,您资质大,给我讲讲过往的县令,都是如何处置的?”
他要听听专业人士的评价。
“回县令,要分情况。”王军附耳说道,“一是要看犯人背景,二是要看是不是灾年,三要看当今圣上有没有大兴土木的计划。”
“王大哥,第一点我能理解,第二点是什么意思?律法怎会与灾年挂钩?”
“县令有所不知,每逢灾年,男子都是第一劳动力,他们吃的不多,干的活却是女子的数倍,都要留着。”
“那,若不是灾年呢?”
“这就要看国内何处需要壮丁,如若没有,那便充军,女子则处以宫刑,坐木驴游街示众。”
“以你之见,该如何处置?”武新神色平静,“你也知道,我先前隐世修行,并不了解如今的世道,你且放宽心说。”
“县令大人这是考我了……”
武新听完,神色如常,“今,李氏抛廉弃耻,尚有婚配时行通奸之事,罪加一等,但见其认罪态度良好,从轻发落,罚入奴籍三年,通奸者充军两年,无薪自备粮。”
“你等可有异议?”
女子丈夫站直身体,不服气的说道。
“怎得处罚如此之轻?按例当有宫刑!”
“怎么,你在教本县令做事?”
武新瞥了他一眼,冷淡的说道。
宫刑是什么?是以武力打落子宫,太不人道了,他着实不忍。
至于坐木驴游街,更是挑战他的底线,难以接受。
入奴籍已经足够了,这是乾国律法的硬性要求,去不得。
什么是奴籍?是任人买卖,是彻底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是没有丝毫人权的存在,即使被买家打死,官府也不会管,事后买家只需缴纳一笔钱即可。
说句难听的,牲畜的地位都比奴隶高。
这个年代,擅自杀牛都要服役五年。
“李氏之罚尚未结束,此后若有再犯,两罪并罚,永烙奴籍。”
“取我印来!”
随着县令印章落下,此案已结,封入库房,无论台下三人如何哭闹求情都无用。
武新来到了书房,在没有案子的时候,县令可在此处歇息,刚刚坐下,门就开了。
镇北王走了进来。
“见过李叔。”
“少来,坐,和我讲讲,此案为何如此处罚?本王闯荡江湖多年,还从未见过你这般的县令。”
“李叔说笑了,我本就是赶鸭子上架,一不通律法,二不明世道,只是遵从本心而已。”
“好一个遵从本心,怎得,是觉得我国之律法过于严苛?”李傲战颇为严肃的说道,“你可知民是需要威慑的,你下手不狠,如何威慑民?”
“李叔,此言差矣,民又何须威慑?他们想要的,只是吃饱穿暖而已。”
镇北王摇摇头,“哪又如何?历朝历代,当顺民的是他们,当反贼的也是他们,你越柔,他们便越变本加厉,你若狠,他们便柔,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历朝历代,治民皆以狠为主,即便是仁政,也从未在律法之上松懈,这律法,就是悬在民头上的刀,要使他们畏而却步,这才是治世之道。”
武新深吸口气,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毅。
这次的辩论来的太突然,他没有丝毫准备,但有些话,有些事,是不能退步的。
“我常年居于大山,看事的角度与你们不同,无论世事如何,我依旧认为,从政者当持仁字,我中原百姓是天底下最坚毅,最容易满足,如大地般厚重的百姓。”
“从古至今万余年,再没有何处的百姓能比之我中原百姓,他们吃的苦已经够多了。”
镇北王不由皱起了眉头。
武新话锋一转。
“治世之道,呵,若此法当真有用,天下又何来改朝换代?长则四百年,短则二三十年,天下王朝更迭何其频繁,你方唱罢我登场,战争杀伐何曾停歇?”
他拍案而起,三十多年来第一次这么激奋。
“一万多年了!这么漫长的岁月,我们却未做出任何改变,还在玩着老把戏!”
“不行的就是不行,一万多年的历史已经证明这是错误的,我们难道还要重蹈覆辙?继续扮演着不知多少人演过的角色!”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肯后退。
镇北王下意识捏住了桌角,面容严肃中带着不敢置信,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言王朝末期,他们便是反贼,可到底是谁逼他们去反!但凡还有一点活路,还有一口饭吃,谁会去干这种掉脑袋的事!”
“这律法即便是刀,也应再有一把,挂在那些官吏头上,诸侯头上,皇亲国戚头上!震慑的不应该是民,他们才是王朝末路的罪魁祸首!”
镇北王忍不住捏碎了桌角,怒目圆瞪。
“放肆!我看你是在山里待傻了,什么话都敢说!”
“你当真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一个看出来了?独你一人是圣人,是不世出的天才?!人心易变,你今日不狠,明日他们就会推翻你。”
武新冷笑一声。
“他们不言,我独言之,我知万事知易行难,人心在金银面前就是纸做的,历代贤君都做过这方面努力,但都倒在了人心面前。”
“可正因如此,律法的效用才得以显现,要劝民向善,要将权力关进笼子里,要让其不敢肆意妄为,若权无制约,必会天下大乱。”
镇北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的直哆嗦,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咆哮着:“怎么,你忘了自己的位置?!你也是我们这边的!”
武新不屑一笑,“我本山中一野人,何经红尘浊事染,富贵重权皆可抛,俗世种种如浮云,胭脂名利不屑取,只愿山中自逍遥。”
他抱拳鞠躬。
“李叔,感谢你这些天的照顾,但我心不在红尘,山中清苦我亦甘之若饴,还望成全。”
镇北王双目紧闭,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随即睁开,眼神复杂的指向门外,“想走,那就走吧,我这里观小,容不下你这尊仙。”
武新走到门口,突然停下,以一种近乎悲哀的语气说道:“李叔,我父亲口中的你,和真正的你不一样,你曾经也是我们。”
看着镇北王僵硬的身体,他轻笑一声,飘然离去。
双脚迈过门槛,武新不由松了口气,转而一抹喜悦浮现,眨眼又消失不见。
正愁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呢!
一开始他确实有些上头,但多年隐世,他十分了解如何掌控情绪,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本准备打个哈哈过去,半路突然想到,这不就是他期待已久的脱身之机嘛?
于是干脆顺水推舟,把自己塑造成不屑红尘俗世的性格,继而提出离开。
这波看似他少了这泼天的富贵,但歪打正着,解决了他最大的烦恼,功法还拿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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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他还落下了个清流的好名声!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把镇北王得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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