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鸣枫回头看了眼身后,树下一个小人影犹豫好久,还是跑进了巷子里。
这一形容,虹桥上经常来摆摊的商贩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碍着被偷了钱袋子的是个人人惧怕的肃王妃,此刻也没人敢上前去打扰。
若是普通老百姓,他们可能因为同情心泛滥,还会去说几句公道话。
可肃王妃恶名在外不说,她也是个有权有势的王公贵族,他们遇到不公,自然会利用自身的地位去搏得公道。
他们每日就赚那么点钱,还不够人一餐饭钱的,又何必替王公贵族操心这些小事。
四周的商贩视若无睹,叫卖的继续叫卖着,表演才艺的人也继续表演,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钱够点一下吗?”
江湖艺人收下那锭金子,火折子在盆景底下点燃,火引缓慢地燃烧着,烟花从最底层开始放起,火树银花。
行人纷纷驻足不前,观望欢呼。
只见璀璨如银河的火光映照之下,青衣女子容颜如玉,双目冷灵,勾魂夺魄,神态悠闲。
似乎完全没有因被人偷走了钱袋子而败坏了兴致,仍无事发生般与一旁的江湖艺人闲聊起来。
“这位阿翁,你这烟花是怎么做的?还挺漂亮的。我能不能买下你的制作配方?你放心,我只是一个人用,不会宣扬出去的,不影响你做生意。”
专利保护嘛,她懂。
这些人好不容易发明出一个东西,肯定是要死死护住的。
她还跟进过一个蓝银色水上烟花的专利案呢,发明者也是个老头,性子死犟死犟的,跟他和他家人的沟通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后来带她的师父问她以后要专攻哪个方向,她坚决拒绝了专利一块。
不仅是技术专利,版权著作也是非常令人头疼,甚至还更复杂更繁琐,磨磨唧唧好几年可能都没个准确的结果。
并不是说她不擅长,只是将时间和精力都花费在繁琐的细节上,不符合她追求效率和精益求精的性格。
“这,小的就靠这个养家糊口了……”老汉哆哆嗦嗦,心中在想着还能不能把自己的盆景烟花搬走?
肃王妃会不会霸王硬上弓?
他花了不少心思在这个烟花的设计上,可不想白白送人。
萧鸣枫倒是知道一些可以制作烟花的东西,可是不知道详细配比。
小时候在老家经常跟男孩子们一起玩,不是拆电池就是拆烟花,因为很危险,被发现后每人都被家长狠狠教育(胖揍)过一顿。
甚至因为他们会把做好的烟花残次品埋在田梗里,赶牛的路过,牛群不知怎么不小心误触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还惊动了村长。
于是方圆十里都知道这件事情违法了,甚至每年每次过节要放烟花前,大人们都会将这几个当事人拉出来鞭尸。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一硝二磺三木碳,警察局里转一转。
回想当年,未成年小朋友就是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愚蠢,如果再有机会,谢姚是不会选择加入他们的,提起这件事都觉得丢人。
学法的人能有这种黑历史?
更何况她是里面唯一一个女孩子,还是在暗中撺掇男孩子们去捡垃圾做烟花的主谋。
小谢姚因为嫌弃大人买的烟花不好看不壮观,仅靠五块钱的零花钱就忽悠了一群男孩子替她收集燃放过的垃圾用于重塑烟花。
小时候命真大,居然没有被炸死。
不过男孩子们都非常仗义——也可能是傻的,没想过要把她供出来。
理论知识完备,执行力却为零,谢姚薄弱动手能力的首次尝试就此搁浅。
后来学化学,她甚至连烧瓶都分不清楚,重点班的学生在化学楼里做实验加强记忆力,她在实验室后排睡大觉。
还一直庆幸高考不考动手能力真是太明智了,靠逻辑通关简直爽歪歪。
大学期间做实验需要很强的动手能力,不过她的兴趣恰好在理论知识上,否则就她那约等于无的动手能力,组队都会被嫌弃。
现代法律不允许,古代可没说不允许,她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做仙女棒,仙女棒还挺好玩的。
当然如果可以,她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逆推古代火药的配方。
“肃王妃,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小的吧!”老汉扑通一声下跪,周围的人都指指点点起来。
萧鸣枫吓了一跳,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然后,她一脸懵逼。
她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应该没有吧?
谢姚单手托腮反思。
她沉浸在思考状态中的时候应该没有不经过大脑思考就开口说话的习惯。
对人开口说话的前提是她要在脑海里搭建好完整准确的话语逻辑结构之后,再筛选目标对话对象的话语禁忌和社交语境禁忌。
也就是说她基本上不会在没有失智的情况下说胡话。
毕竟为了研究自己的行为模式,谢姚曾经利用直播设备录过很多自己日常生活的视频。
所以,这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怎么就到封建强权欺压百姓的戏码了?
难道她光是站在这里就能推动剧情的发展了?不可能……的吧?
刚想伸手将老汉从地上扶起来,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萧鸣枫利落侧身,反手牵制住那只想要偷鸡摸狗的手。
那人的右手被钳制在背后,哀嚎声断断续续的,引来了很多路人的围观。
“哎哟哟!我的手!疼!松手!”
萧鸣枫没有松开,刚才他的言行举止一看就是惯犯。
他手里拿着的是她发上的银簪子,一朵银色海棠花,简约大方,很得她心意。
乞丐被人当场抓到的情况也有,只是别的贵人都不像肃王妃一样下手这么狠,他感觉自己的胳膊都要断了。
刚才有个穷孩子顺走她的钱袋子,她都没有这么狠心。
乞丐越想越不服气,他暗自使劲儿挣脱,却感觉背后的细手施加在他背上的力气越大。
算了,她毕竟是肃王妃,大不了认罪,去府衙里跑一遭。
萧鸣枫哪里会轻易放过一个心怀不轨的小偷,这面相也不像是个好人,于是借着巧劲儿施压。
那乞丐忽觉痛不欲生,脸上的表情都绷不住。
“松手!啊啊啊!疼死了!”
萧鸣枫解了气,松了手,再这样下去,费力不讨好。
“东西还我,否则我立马报官。”
没记错的话,盗窃罪,赃满五贯可处极刑。
乞丐揉着胳膊起身,听到她的声音,冷哼一声,并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把东西给还回去。
他又不是真的想偷东西,她怎么能下死手?
见他脸上变色易容,萧鸣枫轻笑一声,抢先一步发动攻势,趁他还没有起身逃跑,从腰间抽出鞭子,朝他甩去。
乞丐显然也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将将躲过朝他面前飞来的鞭,以为肃王妃要为了个簪子故意死命纠缠。
他到底只是一个孤家寡人,很怕权势,不想落在她手,甚至还不顾周围人的惊呼,动用了全力想一击击退萧鸣枫逃之夭夭。
鞭子使得不得劲,萧鸣枫干脆收了鞭子,快步窜到他身后,反身一个侧踢,踢中了乞丐的下盘。
趁着他反应不过来的间隙,又三两下将那乞丐一脚撂倒在地。
乞丐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打滚,萧鸣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她那一脚可是奔着命门去的。
长公主的功夫也是够歹毒的,不过正合她意。
对待小人,就要用非常规手段。
四周的人群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她心中了然。果然不出所料,他是个惯犯了。
“哪位得闲,去替我报个官,这有十两黄金,权当是跑腿费了。”
萧鸣枫还以为没人会接这个活,毕竟他们隔得太远,就像是看好戏的,如果要靠近煞神肃王妃,他们心里肯定是一百个不愿意。
结果居然有个小姑娘跑了出来,接过她手里的金子就往虹桥对岸跑。
虹桥与御街的十字路口有街司巡检,就算没人去报官,他们听到动静也会很快就有人过来。
不过萧鸣枫也想让他们紧张紧张,省得哪里治安不好都不知道,俸禄可不是白拿的。
听闻这边的动静,越来越多的人走过来凑热闹。
人嘛,无聊的时候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去凑热闹了。
“哦,是他呀,又失手了呗。”
“这月第几次了?”
“不知道,反正我就见过三四次。”
“一个月见三四次,也挺无能的。”
萧鸣枫双手抱拳在胸,将四周嘈杂的议论声都收入了耳朵里。
乞丐缓过神,躺在地上用恶毒的眼神瞪着她,好像他们两个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不动我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对你动手。”
乞丐恶狠狠地咬着牙说道:“那为何先前那个穷孩子偷你的钱袋,你却不对他动手?”
萧鸣枫蹲下身子,歪着脑袋看他。
乞丐觉得自己被她蔑视了。
“你这么聪明,怎么不猜猜看我为什么不对他动手呢?”
乞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你是故意打我的?”
“嗯哼。”
“为什么?他偷了你的东西?我又没偷?”
萧鸣枫叹了口气,没想到会武功的,居然也是个傻的。
“那我问你,你说的那个穷孩子,你记不记得他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身上有什么味道?”
衣服?味道?他是在桥底下乞讨,怎么可能知道在桥上走过的人身上有什么气息。
“你这功夫学得不到家啊。”
丐帮的?
号称天下第一大帮,要是被帮主知道,估计会被气死吧。
萧鸣枫被偷了钱袋子却不生气,是因为她看清了那个扒手是个小孩子。
他身上衣衫破旧却干净,布料的颜色都洗得发白,他身上还带有劣质刺鼻的中草药味,是吊命用的。
萧鸣枫的鼻子没能将所有的药材都闻出来,可是就这具身体里两个人的见识,她也能猜到一些了。
既然是治病救人,事急从权,她不会追究的,何况是个小孩子,如果不是无路可走,也不会上街来偷东西。
还专挑她这个恶名昭彰的肃王妃。
刹那间的匆匆一瞥,是那孩子得手后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似乎没想到她居然没发现他的靠近。
跑开后又远远跟在她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等她不再追究才离开。
“人小孩是要拿钱去救命,我当然不会对他动手了。不过你嘛……”
希望那袋子钱,就算没有救回要救的人,也够那孩子省吃俭用到长大了。
“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你知道我是谁吗?”
乞丐瞬间煞白了脸。
他怎么会不认识肃王妃。可他只不过一时兴起,真的没想过偷她东西啊。
“我就说那孩子是个好的,这乞丐才不是。他家里有座特别大的宅院呢。就在曲院街的烟花巷背后,我去那边送货经常看见他。”
职业乞丐?竟还真被她给遇到了。
“你都有钱在汴京买大宅子了,还来当小偷?”萧鸣枫实在不解。
难道职业当乞丐很有趣吗?
“你叫什么名字?”
如果她和离后在汴京城没处讨生计,或许能试试。
就是不知道怎么入伙。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我说,我是丐帮的弟子,我并不是想偷东西的。刚才真的只是想将王妃的簪子拿来瞧瞧而已,看完就会还给你的!”
这话说的,她根本不会信。
从前追过一本老长老长的修仙小说,里面就有这样的人。可书看到最后,事实证明,他们就是一伙的,还是会害人性命的恶人。
不以恶小而为之。
萧鸣枫还在想为什么街司的人来得这么慢,就见一个残影身法诡谲地游移到那人跟前,不由分说,一脚踢飞了地上躺着的乞丐。
“胡说八道,小爷我都没见过你,你怎么可能是我们丐帮的弟子!”
待人影重合,终于看清他的容貌。也是乞丐模样的打扮,只是,他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娃娃?
哦哟,有好戏看了。
萧鸣枫退后几步,远离纠纷中心,此时此刻,她很想嗑把瓜子。
可惜忘买了。
乞丐嘴角溢出血迹,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欲哭无泪,怎么又被人踢飞了。
“你一个小破孩知道什么?我都出师好几年了!”
声音哀凄,出招悲壮。
小乞丐闻言更不屑了,将大乞丐的招式轻松瓦解,还游刃有余地将他手里的银簪子还给了一旁看戏的萧鸣枫。
“多谢。”
“得罪了,我先去处理有人冒充丐帮弟子招摇撞骗的事。”
萧鸣枫伸手接过银簪子,随意笑道:“您请便。”
下一秒就看见小乞丐单手将大乞丐拎在手里,像拎一只待宰的羔羊。
“我不知?你要真是丐帮的,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小爷是谁。”
狗屁玩意,别以为出师了就能打着丐帮弟子的名号在外面为非作歹。
敢败坏丐帮的名声,看他不好好收拾一下这群不走正道专走歪门邪道的混账东西。
大乞丐抬头细看一眼,只觉得他的脸很熟悉,脑袋囫囵,却想不明白。
如此愚笨,是怎么出师的?
小乞丐又踢了一脚,大乞丐哎呀哎呀叫唤个不停。
“小爷帮里行九,想起来了吗?”
行九?
他总算想起来了,听说丐帮的杭州分舵来了个顶厉害的小子,两年时间就将丐帮的其余舵主打得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也因此被奉为爷。
可惜年纪太小,又不能越过了几位长辈去,从此丐帮八杆棍便多了个小尾巴,是为小九爷,最擅拳法和腿法。
往日里与新帮主稷山老人颇为密切,也只听命于他。
帮里都知道小九爷掌管杭州分舵,如果突然出现在汴京,不是来见帮主就是来见帮主。
“哎哟!小九爷,您怎么在这里?弟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他笑得一脸谄媚,嘴角强忍着痛。
小乞丐将人放下,面对人群抱拳。
“对不住,他确是我帮弟子,可惜出师后没有走上正途,让大家看了笑话,我这就带回去好好修理。”
人群散去后。
“女侠仁善好义,弟子多有得罪,我乃丐帮老九,向您赔个不是。”
“不必,侠谈不上。只是看不得苦命人受苦受难,一生顺遂者却还学人偷东西。”
“敢问女侠姓名,方才那一招功夫不像是散学。”
他其实从她的功夫路数上已经猜到了一些。
丐帮消息最灵通。
“无名小卒,我的名字无甚用处,不记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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