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贡之时逍遥国会来人,这两日应该已经到京都了。”
谋定而后动,蛰伏多年才厚积薄发的例子,他从书里看得多了。
换做是他自己,被别人灭了国,作为一国之主还要去和亲,他也会选择示敌以弱然后隐忍蛰伏,暗中积蓄力量,等时机一到就奋起手刃仇敌。
他就是这么做的,萧鸣枫自然也可以这么做。
和亲并不代表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为了以防万一,他需要防一手。
“我今早撤了禁令,她要是出府,你派人跟着,别跟丢了。”
“属下遵命。”
刚走几步,祁安又走回来。
“那王爷你还吃不吃?我现在去买,你想吃给你带一只回来?那家的糖烤鸡真的很好吃,不吃会后悔的。”
忆起那滋味,祁安眼里都冒着光。
“滚。”
人头都没抬。
他私下里除了对穿什么衣服有点心思,对这种口腹之欲并没有太多想法,不节制不合理的饮食更是他所抗拒的。
要不是被安排……
他并不想看到这么个人在自己跟前晃悠。
“好嘞好嘞,这就走。”
祁安嘴上说着马上走,其实还是慢吞吞的。视线的最后,肃王已经在读兵书了,看那厚度,应该已经看了小半。
他知道这本兵书。
王家长子近日写成的《阵列兵法》,写如何排兵布阵,如何胜敌以少而精,不战而屈人之兵,还有非常实用的战地隐匿策略。
他看过了,写得不错。
不论是笔法还是兵法都很好,只能说王家不愧是簪缨世族,底蕴很深厚。
只要漏一点就足以让世人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了。
肃王看书也太专注了,他走没走都不曾察觉。
要是他还赖着不走,肃王一定会生气的,他不喜欢被人打扰。
从前他就特别羡慕这种能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神人,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能专心致志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会被外物干扰。
他就想世界事事都与自己有关。
不想这个了,不知道现在去买,糖烤鸡还有没有了。
好吃的东西人人都想吃,他回京这几日也没买到过几回,都不够解馋的。
哎,早知道今天也让茉香去买了。
小妮子最近可太有钱了,没见她衣裳鞋子都是新做的吗?还亮闪闪的,看着就很强势大气。
要不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呢,从前都没见她有什么气场。
暗卫营里的兄弟们可羡慕了,每天早上在训练场里都围着她问这问那的,可受欢迎了。
他都有点羡慕。
跟着王妃什么事也没有,不会打架受伤,不会奔波劳碌,就买些杂物,买些书。
听说这几天拢共得有几百两赏钱了,不收钱,王妃还不乐意让她跑腿。
这种好事什么时候轮到他自己呢?
不过没想到萧鸣枫会喜欢看书,肃王府的两位主子都一个样子。要是王妃能更省心些,就更一样了。
临了快要出府,祁安也没想起来他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
午后阳光正好时,萧鸣枫的院子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茉香照例去泡壶新茶款待。
“姐姐大好了,我刚从外头回来,一回来就来看你了。”
谢姚依旧坐在主位上品尝茉香的手艺,举止端庄丝毫不慌。
“找我什么事?”
“妹妹哪有什么事啊,就是想来跟王妃说说话,解解闷。”
贾元恩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回来的,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很浓,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熏得她头疼。
终于知道萧鸣枫为什么不喜欢化妆了,她现在也不喜欢。
“既然无事可做,不如回去陪你的孩子,我这里没什么需要你的地方。”
这是下逐客令了。
贾元恩依旧堆着个笑脸说好听话。
谢姚不明白她这举动的含义,一边敷衍着她一边暗自打量着对方。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过不是贵女们常梳的发式,是京都平民已婚妇女流行的发式。妆容也是十分淡雅,只轻描了眉,抿了点口脂。
她生得本就清秀,越素越好看,越素越有贤静的气质。
衣裳不是常穿的那套精致白裙,颜色灰扑扑的,显得人格外干净。
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感觉了。
难道去见的什么文人雅士?
只是这浓郁的胭脂香味里,有不少都是名贵熏香,萧鸣枫虽然没用上,却也买过不少,巴掌大的一小盒都能够京都普通百姓吃用一年有余的。
贾夫人提钱色变,贾元恩是不可能买得起的。
要么混迹在人堆里,要么去的地方拥挤。
从那略显疲惫的神情上看,她这一番也不容易。
所以,应该是贵女们在哪家酒楼包厢里聚会,她上赶着献殷勤去了。
努力付出还没回报的样子,不然也不会突然跑来找自己,还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谢姚也总算知道什么叫伸手不打笑脸人了。
原主那种近乎泯灭理智的仇恨,她其实并不理解,不过她也不打算继承。
她本就不想插手原主的事情,如今贾元恩又这样腆着脸,她更不想提不开心的事破坏眼前的和平局面。
她不是故意想抢占身体的,她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穿越的原因是什么。
而且原主已经死了。
报仇雪恨,要亲手杀敌才有意义。
她都能穿越到一个死人身上,万一原主也能呢?她会不会也正咬牙坚持着想方设法在回来复仇的路上?
谢姚不会继承原主的仇恨,也不会替原主接受伤害她的人的好意。
她自己原本也不需要这种好意。
她只想以旁观者的身份好好在这个世界生存,过一日是一日。
如果狗子不作妖的话。
“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劲心思这般讨好我。”
贾元恩也是看着她的脸色说话的。
王妃不是没有表现出讨厌怨恨的样子?努努力把王妃哄开心了,从前的事就算过去了。
所以萧鸣枫突然说这一句话,她大脑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脸上谄媚的表情也僵在那里。
有了些楚楚可人的模样。
“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所以不论你现在在做什么,如何想方设法要补救,我都无法替死去的我原谅你,你明白吗?”
“王妃……你恨……不恨我?”
原本是笃定王妃会恨自己的,因为她害死过王妃。
可是王妃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根本看不到任何情绪,更没有怨恨。
她就好像没有感情一样。
贾元恩也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正是因为听明白了,才会浑身颤栗,说话声音都在颤。
她这双手,是杀过人的……
从前,她未曾想过自己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她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害人,手上也会沾染鲜血。
爹娘从未教过她要杀人,也从未教过她要害人。
如果不是表哥连夜去请御医,眼前的王妃不会活到现在。
王妃确确实实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所以,她的计谋原本是成功的,可也失败了。
贾元恩低头看着自己的这双手,她不禁想问自己。
她这是怎么了?
她的良心呢?
好像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没了良心……
如今秋天是不太冷的,空气中还有阳光照耀过的余温,坐在阴影里,她感受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刺骨寒意。
“我恨不恨你,还重要吗?”
贾元恩整个人仿佛被海水淹没。
窒息,压抑。
她想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今天让你进来,是有句话想告诉你。我如今只想过好仅有的日子。所以,你最好别想着再来害我,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她知道很多恶劣的手段。
不过,她并不想让自己变成曾经被自己审判过的那类人。
如果贾元恩没有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她不介意试试其它方法。
有时候,破坏人的意志比破坏人的身体更能达到报复的效果。
有意志的人但凡有点良知,他自己就会开始胡思乱想。
尤其古代,女子的思想束缚更甚,每迈出一步都需要鲜血淋漓的代价。
她只需不动声色。
根本不费一兵一卒。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萧鸣枫喝完那杯茶,离开了厅堂。
贾元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屋子,她浑身冰冷的坐在榻上,此刻完全没了心思去换衣服,鞋子也丢了一只。
屋里已经点燃了夜灯,微弱的烛火摇曳着,她好像看见了在火焰中跳舞的人影——
她一身红衣,浑身是血,如瀑长发,双瞳清澈如水,是从幽冥鬼狱里爬出来的鬼女。
声音如野兽嘶吼。
她在嘲笑自己恶毒而懦弱。
她在轻蔑自己不配为人。
母亲在说昨个王妃真气人,在说她不回来宝宝又哭闹个不停,在说王爷回府了,赶紧打扮打扮去见王爷。
她只是僵硬着身子细细听着,身体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像提线木偶,任由木偶师傅操控。
她从前是以台下观众的角色去看的木偶表演,如今想起,只觉得恐怖。
“你表哥在书房里,你快去快去。”
贾元恩如行尸走肉般走出院子,风吹过,梧桐树沙沙作响,她好像又看见了,数不清的鬼女。
她们都是萧鸣枫被她用迷药晕倒后压在湖水里的样子。
衣衫单薄,长发如疯狂撕咬挣扎的水草,她的手臂被缠绕着,根本不能从死人的身上拿开手。
被这一幕惊吓到的贾元恩终于清醒过来,背后早已冷汗涔涔。
“母亲说了什么,对,我要去见表哥。对,去见表哥。”
贾元恩壮着胆子迈开腿,走不动路,低头发现她的双脚如被千斤重的东西束缚着,像是无数双手在抓着她的脚不让她走。
“啊!娘!娘!啊!救我!母亲!母亲救我!”
贾夫人怀里还抱着孩子,跑出来就看见女儿一副见了鬼的惊惶模样。
“别怕啊,闺女别怕,娘在呢!”
听到诡异尖叫的下人们都齐齐探出头来,他们知道母女二人对王妃做过的坏事。
现下瞧见她们害怕有鬼来索命的样子,众人心有戚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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