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证》第19章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在总面积为一亿七千九百六十八万平方公里,平均深度为四千零三十公尺的太平洋中,忽然冒出个渺小的一一渺小得近似蚂蚁大小的小黑点儿。
小黑点儿时隐时现,忽而跃上波峰浪尖,忽而跌下万仞涛谷,最后,终在望远镜的视野里彻底消失了……
这时,那双单眼皮眼睛才显露出征服者的矜骄和真实的愉悦。
下午,太平洋渐渐收敛起怒容,变得心平气和了。极目远眺,可以看清四五海里以内的物体以及二十海里以外的海平线了。虽然,洋面上还罩着一层薄薄的含有硫磺味儿的水蒸气。
先前那个“小黑点儿”渐渐显示出了富有生命的形体一一人形。这个人袒露在大洋面上,随波逐流。他似睡非睡,神态十分疲劳。
他就是被人当废物抛弃的宫本。
当时,宫本被隔绝在船尾一隅。由轻重武器组成的火力网封锁了他所有的生路。他的背后则是暴戾恣肆的太平洋,那便是他唯一的退路,也就是让他走向死亡的绝路。
这一点,连宫本本人也确信不疑。他之所以没有中弹,盖因为他比别人的动作快了那么一丝一毫。当时,他极不忍心让阿惠亲眼看到他走向死亡的惨景,更不甘心死于仇人的枪下。所以,当听到阿惠的惨叫声,当别人按在枪机上的手指正要扣下的时候。他已跃过船舷栏杆,朝前遁入波涛之中。
可他扎进水里一一严格地说,还悬在空中的时候,却突然萌发了生存的欲望,而这种死里求生的动物本性从他身上反映出来,更比常人强烈得多!
瞬间里,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就一头钻进了船底,膏药一样把肚皮紧紧贴在底部。但航船行驶的惯力和海浪的反作用力却非人力所能克服。
他只贴了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感觉有千万匹烈马把他往后拉。加上船底被时间刷了一层滑溜的青苔,他怎么使劲抓也无法抓牢。终于,他失去了依附,被卷进一个很漂亮的旋涡之中……
当他挣出水面时,已被海水憋得全身青紫。好在枪声已经停息,那条“海豚”也已经离他远去。
他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游了多久,也无法辨别眼前所在的经纬位置。随着体内热能的大量消耗,他感到又渴又虚弱,要是有口清水就好了……
他望着没有尽头的茫茫天际,心中一阵阵恐慌。他不断改变着泅渡姿势,时而侧泳,时而仰泳……
但是,无论他作何努力,始终难以减轻心理和生理上的重荷。他觉得全身像被无数条绳索捆住了一般,动作越来越艰难了。
他赶紧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了,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企图以此来苟延性命,期求能在人间尽可能地多挨些时辰。
他半躺在水面上,任凭海流将他荡来荡去。有好几次,他都感到自己在往下沉。他想努力避免沉沦,却没有力量,直到苦咸的海水没过他的头顶,呛得他回不过气来的时候,他才又奇迹般地挣扎出水面。
如此循环了许多个回合,他便精疲力竭,虚弱到了生命的极致。
他望着死一般深邃的天,死一般暗蓝的海,禁不住由衷地叫道:“我要死了!……”这位身怀绝技,口含三十六牙能够咬断铁钉的硬汉子,头一回感到大自然的伟大与神奇,头一回看清自己的渺小与无能。终于,他无可奈何地低头认输,闭上了那双绝望的眼睛……
大概是宫本的劫数未尽,不然不会如此凑巧!
天黑前夕,也就是在官本闭目等死的那一时刻,一艘押运“华工”的日本货船“千岛丸号”正好开了过来。
“前面发现漂浮物!”瞭望哨大声报告说。
船上立刻沸腾起来!
人们对枯燥乏味的洋面,陡然产生了兴趣。除了被关在底舱的“华工”外,甲板上的日军和水手,都跟着蜂拥到了船头。
“哦,我看见了!好像是条鱼!”
“不!有点儿像人,鱼可不会那样老实。”
“人?怎么可能有人呢?”
“也许死尸!”
“嚷什么嚷什么?通通的散开!”日本少佐挤上前,举起望远镜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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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看出点儿名堂以后,又急忙跑到驾驶舱去,对船长叽哩呱啦地说了一通。
船长立即命令道:“左舵前进一,右舵前进三。”
“是!左舵前进一,右舵前进三。”轮机手重复道。
大约一刻钟后,货船渐渐接近了目标。船长又命令说:“注意减速,在离目标二十米处停止前进。”
“啊?是一具光着身子的男尸!”少佐有点儿扫兴。
“不!”船长解释说,“若是男尸,整个身子就会扑在水面上,而这人却是仰面朝天,说不定还没死……”
“算了,不管他,继续前进!”少佐说。
“活人也不救?啊呀,你看,黑头发,也许还是日本人呢?”船长争辩说。
“不可能是日本人,多半是从船上逃跑的劳工。”
船长赶忙进言:“权当他是逃跑的劳工,也应该捞上来呀,你不是还要征用大量的华工吗?这可是一笔意外之财啊!”
“唔唔唔!”船长的话中了少佐下怀。因为抓的劳工多少会直接影响他的升迁。于是,少佐同意了“救生”的计划。
不一会儿,两名身着“号衣”的中国人,就从底舱提出来,押到了少佐面前。
走在前面的是三百八十七号,中等身材,姓龙,籍贯辽宁营口。据说是抗日联军某部班长,在一次游击战中,他被日寇的炮弹炸伤了。他是藏在老乡家中养伤时被抓来的。
跟在后面的三百八十六号叫“检巴儿”,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小孩子。这小孩瘦得有点儿叫人心疼,一对大眼睛里装满了惊恐和猥琐。他紧紧拉住龙班长的衣角,吓得张惶四顾,一步一退,就像有人要拉他沉水似的。
少佐用生硬的中国话习惯性地把他俩训斥一通后,便命令他俩马上下海去捞人。
龙班长见检巴儿站在那里发抖,心里很不好受,便对少佐说:“乡下的孩子从未见过大海,他有些害怕,我一个人去足够了。”
“八嘎!”
船长见少佐动怒了,忙圆场说:“少佐的命令是不能违反的。你们说也无益,快去吧!”
龙班长只好拉着检巴儿,下了救生艇。
好在这时没有风浪,洋面出奇的平静。龙班长叫检巴儿抓住船舷,坐着别动。他自己握着船桨,小心翼翼地往前划,一会儿工夫便靠拢了目标。
“是个死人!”检巴儿惊叫了一声。
龙班长马上镇静下来,说:“不怕不怕,你要不敢看,就把眼睛闭上。”
龙班长把小船慢慢划到可以抓得着目标的位置后,正搭手去拉,小船突然一歪,浮在水面的宫本被碰了一下,立即往下沉。龙班长赶忙俯下身子,稳住船身,并迅速伸手抓住了宫本的胳膊,将他拉出水面……
等到“千岛丸号”用滑轮把他们吊上甲板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经验丰富的船长走过来,蹲在宫本的身旁,将耳朵贴在他的心脏上听了听,再看他的瞳孔,又忙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小瓶儿,拧开瓶盖儿,往他嘴里滴了几滴强心药水。然后,才站起来对少佐说:“还有生命体征,但他需要抢救!”
少佐没有回答,却命令龙班长将他先拖到灯光下,像验尸一样将他翻来覆去地验了一番,然后才对身边一名日军叽里呱啦地说起话来,意思是将他编为三百八十八号,先关进底舱,如果活了,就立即拷问。
另一名拿着大印的日军立即走过来,啪啪两下,分别在宫本的胸前和背上,打上了三百八十八号的印记。
由于宫本身上除一条内裤外,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他的身份的东西。所以,他的到来就给这条船添了一种特殊的神秘感,并引出一段出人意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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