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前,她无意中听到了顾家姑奶奶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密谈。
于是,不过短短几分钟,言嘉茵不仅知道了她一直喜欢的顾承璟另有身份,还知道了顾承璟想要传递出去的情报已经被顾家姑奶奶找人给掉包了。
只等这场订婚宴一过,假情报一送出,闫司令就会立刻知道顾承璟的真实身份。
到时候,顾承璟难逃一死,背后的组织也会遭遇重创。
甚至已经打算好了要将真实情报卖给谁来获取更大的利益。
言嘉茵前十几年不懂什么时局,养在宁城深闺中,见过的最大苦难就是自己偷跑出去被爹关禁闭没糕点吃。
而在和顾承璟在一起的这短短几个月,她却见到了许多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普通人。
也知道了,一旦让顾家姑奶奶把情报卖出去了,祖国大地将会遭遇什么苦难。
她决不能让这份情报落入别人的手里。
距离订婚宴开始已经不足一刻钟。
言嘉茵甚至顾不上考虑自己喜欢的男人从来都瞒着她真实身份的痛苦,她的脑子从未有过的清醒和冷静。
她假意找不到订婚宴的戒指闹出动静来,等到姑奶奶和那个男人为了避嫌先后离开了书房,才蹑手蹑脚溜进了房间。
言嘉茵本身就是个观察细致的人,很快就找到了藏着情报的怀表。
但没想到,她刚要拿走怀表,房间里倏地传来铃铛声。
言嘉茵心口一跳,几乎是想都没想,下意识就从窗口翻了出去。
身上昂贵又精致的手工旗袍发出撕拉一声响,在窗户上留下了几道丝线。
在风中摇曳,或明或灭,就像是预示了言嘉茵的结局一般。
这场戏就是从这里继续。
闻熙上场前,还有些苦恼地看着自己身上被刮了丝的旗袍:“万一我一会儿没过,这旗袍还有备用的吗?”
实在不是她杞人忧天。
这件旗袍是芳姐手工做的。
从用料到剪裁无一不精巧到了极致。
这一刮丝,就像是一张巧夺天工的画作上被泼了墨一般,根本无法忽视。
更别说,她一会儿还得穿着这件旗袍又是骑马又是逃命,还得摔下悬崖,她都不敢想,这场戏拍完了,这件旗袍会是什么样子。
芳姐抿着唇戏谑道:“就这一件,小嘉茵可得好好演。”
她虽然这么说,手上却在比划着。
闻熙知道,这是在预估她万一这一场戏不过,她要用什么布料和针线补旗袍。
更别说剧组其他工作人员为了这场戏做的努力。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狠狠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已经多了几分属于言嘉茵的孤注一掷。
*
言嘉茵从窗口翻出来,险些崴脚,却容不得她多休息一秒,身后已经传来了顾家姑奶奶和那个陌生男人的追喊声。
她来不及多想。
眼下也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让她逃。
她手上紧紧攥着怀表,甚至将怀表的表链在自己纤细柔嫩的手掌狠狠绕了几圈,为了防止怀表在无意中丢失,表链绕得很紧。
她疼得脸色一阵发白,脚下却很快。
身后不时传来顾家姑奶奶的声音。
“嘉茵你干什么去?”
“快订婚了,怎么还淘气!”
“快!快去把言小姐给拦住!”
随着姑奶奶的声音,不时有别墅里的下人闻声出来,不明所以地跟着她的声音来追她。
言嘉茵眼睛发烫,她知道再这么下去,她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
她没时间多想,掏出了那把顾承璟不久前送给她的新婚礼物——一把银色小手枪。
没有时间瞄准,也很怕会误伤了府里的下人。
她对着不远处的顾家别墅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响。
伴随着哗啦啦的玻璃碎声。
大部分来追她的下人都被吓了一跳。
哪怕是乱世,大家也都怕死。
更别说在顾家当下人,待遇很是不错。
眼看着这往日性格极好的言家小姐好似疯了一样,谁都不敢轻易靠近。
顾姑奶奶大急,刚要呵斥下人继续追。
前头的言嘉茵却已经在众人愣住的时候,抓住机会闯进了后山马场,翻身上了一匹黑马。
不等顾家姑奶奶反应过来,穿着绿色旗袍的言嘉茵就骑着骏马疾驰而去。
“快!!快去把车开来!!快去呀!”
下人赶忙去开车来。
更有马场的下人牵了马过来。
而此时,顾家别墅里也因为刚才的枪声闹成一团。
下人恰在此时惊慌失措闯了进来,冲着顾承璟就跪下去:“大少爷,言家小姐疯了,姑奶奶去追她了!”
言家小姐疯了?!!
顾家姑奶奶去追人??!!
这话直接叫宴会厅众人一下轰然。
其他人还在警惕观察的时候,顾承璟已经脸色骤变,不顾闫司令的阻止,带着人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言嘉茵的处境却不妙。
她没有穿骑装,身上是薄薄的旗袍,脚上甚至是光着的,而如今外头却下着鹅毛大雪。
骑马飞驰出去没多久,她就已经在马背上摇摇晃晃。
抓着缰绳的手已经逐渐僵硬,脚已经完全从马镫上脱落。
全凭着手心被怀表硌出来的疼痛保持着清醒。
身后换来姑奶奶的声音:“言嘉茵,你拿的根本就是个没用的东西!”
“你回来,我们还是一家人。”
“言嘉茵,你不怕你爹出事吗?”
不,不是的……
言嘉茵的眼前开始模糊,脑子却下意识反驳。
她知道,要是她爹在这里,也一定会支持她的决定!
她只要坚持!
坚持到顾承璟发现这件事,坚持到有人来救她!
飞雪毫不留情地泼下。
旗袍原本上乘的面料此时更让言嘉茵吃尽了苦头。
在又一次踉踉跄跄险些要从马背上摔下的时候,她狠狠咬了舌尖一口,血腥味涌出的瞬间,她疼得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身下的马带着她到了哪里。
看清的一瞬间,言嘉茵甚至不知该觉得绝望还是该觉得啼笑皆非——这是一处断崖,断崖下,是顾家的宗祠。
老马识途。
言嘉茵神志不清,大雪漫天,她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而偏偏,不久前,顾承璟带着言嘉茵骑马来过一次这里。
她还记得,当时她被断崖下,依照着山势建造的佛像吓了一跳,不服气地问他:“你们家把宗祠放在这里,不害怕吗?”
顾承璟笑了笑:“我不信这些。”
“连佛祖也不信?”
“不信。”
顾承璟当时好似没说什么,但不知怎么,言嘉茵却始终记得他说自己不信佛时的神情。
仿佛在此时,她才窥见了这个男人的一丝真心。
黑马没有主人的驱使,只按照记忆里的方向跑,竟然跑到了这里。
如今,哪怕是没有靠近断崖边缘,她也知道底下是什么。
身后,汽车的轰鸣声和刹车声响起。
“嘉茵,你看你也跑不掉了,不如各退一步?”
顾家姑奶奶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意。
她自觉言嘉茵已经无路可去,甚至施施然从车上下来,没有继续追赶的意思。
言嘉茵看着不远处的断崖,苦笑了一声。
远处似乎已经传来顾承璟的声音。
但太过遥远了。
来不及了……
言嘉茵头一次这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一步步靠近死亡。
她没有下马,只是伸手,用冻僵了的手指轻轻摸了摸身下的马。
或许也意识到了什么,黑马有些焦躁地踢踏了一下马蹄。
“乖乖,乖乖,别怕,等顾大哥来找我们就好了。”
她的声音柔和,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手下却死死牵住了缰绳。
她没有再等顾家姑奶奶的下一句哄劝。
双腿一夹马腹:“驾!”
就在所有人眼前,黑色骏马就像是一道黑色闪电,冲出了断崖。
“言嘉茵!!!”
不管断崖之上的众人是什么反应。
冲出断崖的言嘉茵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知道她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所以哪怕心中还有遗憾,看着天空的眼里也全是释然。
她就像是一片落叶,伴随着雪花,缓缓坠落。
断崖之上,顾家姑奶奶带着人探着脑袋想要看清楚,但大雪漫天,断崖之下也白茫茫一片。
偏偏言嘉茵又是骑着马冲出去的,这番冲势,连挂在山崖边上的树枝上的可能性都小得可怜。
“应该死了。”
男人在姑奶奶耳边轻声道。
“不能掉以轻心,我……”
顾家姑奶奶的话没有说完,身后,一阵急促纷乱的马蹄声和车声由远及近。
她扭头,在看到顾承璟的时候,还只是皱眉。
在看到他身后的闫司令时,眼里骤然多了几分惊愕和惊慌。
然而此时,顾承璟已经顾不上这位目的不纯的姑奶奶。
闫司令看着眼断崖,叹了口气:“活的可能性不大。”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顾承璟死死看着姑奶奶,喉间涌出一股血腥味。
“也是。”闫司令点点头,下令让自己的下属帮顾承璟一起下去找人。
十几米的断崖,断崖下是终年燃着清香的顾家宗祠。
宗祠对面,顾父当年依照着山势派人督造的大佛面容慈悲,一手作拈花,一手摊开成掌,上面终年有顾家下人供奉鲜花。
“大少爷,找到言小姐了,她、她在……”
下人手指颤抖着往上指了指。
下了一天的暴雪已经停了下来,明月高高悬挂于高空。
毫不吝啬地将月光洒下来。
佛手之上,顾承璟似有所感地抬头,看见了从佛手手指间滑落凝固的血迹。
佛掌之间,鲜花之上,静悄悄地躺着一个明艳的小姑娘。
慈悲渡世的佛祖伸出了手,仁慈地避免了小姑娘破碎的命运。
连鲜花都格外青睐她,花瓣落在她的唇上,脸颊上,让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
“咔!再保一条!小熙就躺着,不用起来。”
张权话音刚落,该补妆的补妆,该重新布置场景的布置场景。
其他演员都能去休息,只有闻熙继续躺在佛手上。
这个后山断崖的场景是剧组现搭的。
其中,耗费最多,用时最长的就是这座佛像。
按照张权的要求,这佛像要看起来足够慈悲,微微垂眸的时候,眼神要正好落在手掌心上——到时候言嘉茵摔下来,佛祖看的就是她的尸体。
佛祖慈悲又包容地托住了她的身躯,看着她魂归地府。
要的就是这种视觉冲击。
闻熙坐在佛手上,扒拉着粗硬的手指往下看:“好高啊。”
坐在摇臂车斗里的张权敲了敲她的头:“就要高,才有那味儿,佛祖看的是苦难的人间。”
闻熙摇头晃脑,吃了一口张权特地拿上来的红豆派,补充了一点能量。
她是不懂什么味儿,但张权很执着于“味儿”。
光是她在剧组的这些天,她就已经从张权的口中听到了无数次“味儿”。
大概,这就是名导追求的感觉吧。
闻熙想着,在张权的虎视眈眈下,没敢吃完一整个红豆派。
稍微垫了垫,感觉没那么冷了,才老老实实把剩下的半个红豆派放到了张权的手里。
张权满意地点点头:“再坚持一下,没意外就是保一条。”
“导演,您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词汇叫Flag吗?”闻熙忍不住提醒他。
“去去去,别瞎说。”
张权摆摆手,拿着红豆派就指挥着摇臂去检查其他的场景布置,尤其是棚内的空调温度,他觉得还不够冷。
要足够冷,让观众都能透过屏幕感觉自己要被冻僵了,在镜头对准躺在鲜花和佛掌中的言嘉茵时,视觉冲击才足够大。
看起来乱哄哄的剧组呈现出一种只有内行人才能看懂的秩序感。
保的第二条,闻熙的戏份很简单。
躺着就行。
除了有点冷,有点饿以外……
剧组入口不远处,沈翊像是着了魔一般看着眼前这一幕。
带着沈翊进来的刘制片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老师,回神了,你反应怎么跟容老师一个样。”
刘制片戏谑了一声。
沈翊仓促地笑了声,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片场正中心的佛手上。
慈悲垂眸的大佛,坚硬的佛掌,鲜花,斑驳凝固的血迹,大雪纷飞的背景,和穿着一身绿色旗袍,明明死去却硬生生叫人品出蓬勃生命力的女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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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让原本抱着别的目的找来剧组的沈翊,内心一下子平静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几欲喷发的创作欲。
他来不及多想,转身就从助理手上拿过了电脑,也没单独找个房间,就着眼前拍摄中的场景,打开了音乐制作软件。
“这、这就开始了?”刘制片都傻眼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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