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先生和廖武元登录H星球学院申请栏填写申请。可是,没填几格,他就卡壳了,发现有不少信息无从下手,尤其学术背景一栏,根本就没法填写。廖武元也发现问题,学术成果这一栏也无法填,不过,他生活经验丰富,灵活变通的法子多,他让L先生在在履历栏里多讲讲答辩和总结陈述的内容,他是H星球的名人,能够拿得出手的内容要大书特书。L先生皱着眉头,跳过一个又一个格子,将答辩时的为人做君子、人生求圣贤的内容拓展成一篇小文章填在最大的空格里。他感慨道,人生看来是一次次申请,一次次被选择。廖武元工作中填写的表格多,他不像L先生那样愁眉苦脸,乐观地补充道,还有选择与被选择。
L先生才刚刚成为人,他不清楚生活的庸俗、繁琐、无聊过程,人生其实就是不断填写表格,按照设定好的格式和要求,把那些空着的格子,尤其那些打星号的必填格子填满,看似漫长人的一生就浓缩在一张、两张的表格里。喜怒哀乐、欢乐忧愁都化作枯燥的数字和生动浮夸或者客观理性的的形容词,像L先生短短的几个工作日的人生还不够填一两个空格,甚至有的必填的空格都填写不进去。他也不像廖武元,学习、工作中总在填表格,填得麻木,填出技巧和套路来,学会在固定的空格间腾挪跳跃。人生表格填好后递交造物主,被接受或者被拒绝。获得浓缩成一句话的评价,是个好人、正直的人、善良的人,或者是个坏人、恶毒的人、淫邪的人。
L先生的人生第一张表格递交H星球学院院务委员会,里面满是空格,除了履历栏被塞得满满的,但不是正规的写法:某个周期到某个周期做什么,逐项按照时间顺序排列。而是一篇激情洋溢的散文、宣言书。他从院长那里获得招聘信息,认为工作就在眼前,喜悦的心飞上天,幸运之神眷顾好运的云朵笼罩头顶。填写表格时被一盆冰冷的水从头浇到脚,心儿凉透了,当头一棒打击之下,悲观情绪弥漫心间,对于申请几乎不抱希望。
命运就是这样奇怪,满怀希望常遭重击,绝望之下总有奇迹。几个工作日后,L先生意外接到星球学院通知,他的申请被接受,也就是说,L先生被确认为人之后找到了一份工作:在H星球学院当哲学历史教师。通知还告知他的薪水,50000点电子货币每个周期,虽然比Mary和米路他们低许多,但在N市算是比较不错的收入,与廖武元的薪酬水平相当。当然他对于财产还没有太多认识,觉得50000点电子货币应该很多,因为是他存款余额的五倍,可以乘坐无人驾驶飞行汽车游览N市五十次。
又几个工作日之后,L先生按照通知指定的时间来到H星球学院报到。他在教务处领取学院教职服,大体与丁伯仲院长的样式差不多,只不过领边是青色的,可能小白是青色的,大师是金色的。总务处的胡老师领着他到学院转转,让他熟悉情况。他们出门时,恰巧遇到丁伯仲院长,L先生恭敬地弯腰致敬。看到他来报到,院长脸上展露期许的笑容,“L先生,欢迎你来入职!”
“谢谢院长!我会努力工作的。”
“对于你的入职,我送你两句话,一是执守宗旨,传经授业问惑解道;二是砥砺德行,行君子之道,致圣贤之德。”
69書吧
“谨记在心!”L先生用郑重的态度回答。丁伯仲院长是他认识的人中第一个当得上尊敬两个字的人,在他心目中,Mary和Paul是家人,廖武元和米路是朋友,他们都值得去爱、去关心,只有院长要去尊敬,在院长面前,他会油然而生一种良师益友的感觉,随时聆听他的谆谆教诲。
院长离开后,胡老师笑嘻嘻地对他说,“院长对你偏爱有加啊!在学院里大家都很尊敬他,但他一向严肃认真、不苟言笑,对我们要求很严格。不像对你说话时笑容满面、和蔼可亲。”胡老师话中有话,眼神暧昧,L先生初为人,社会经验缺乏,听不出弦外之音,只觉得她的眼神像套娃一套又一套,猜不出其中的意味。对于这样的话,他不知如何应答,心情愉快,就用开心的表情回应她。他跟着胡老师把学院走了一遍,学院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所有的教学研究学术和生活运动功能都浓缩在大楼里。一楼是运动中心和实验室,二楼是餐厅和一些体验店,三楼到五楼是各科教室、大讲堂,六楼是虚拟图书馆和文化馆,七楼和八楼是办公区,L先生在七楼一间大办公室里有一个办公桌,但他不需要经常来,只要根据排班表来上课,有的课程还可以用视频授课。胡老师把排班表发给他,给他讲了授课和考试要求,就让他自己再转转,他的第一堂课在两个工作日后才有。
L先生乘电梯来到一楼,转过一个大屏风来到了运动中心。正中间是虚拟+现实场景的田径场,看上去比真实的要开阔宽广很多,边缘延伸到视觉的尽头。学生通过不同端口选择各自不同的运动模式,年轻的人们个个身形矫健、充满活力,在张扬中挥洒汗水中洋溢青春,在增强现实的空间里宣泄青春的热度。有的在跑步,有的在跳高,有的在投标枪,电子标枪被投出后,在虚拟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飞向远处的高空,最后,重重落在虚拟草坪上,虚拟屏上显示“106米”,周围响起掌声、欢呼声,电子鲜花和烟火在虚拟看台上空绽放,现场氛围感很强。
他注意到一场棒球比赛。投球手慢慢弯下腰,两只手来回抛接着电子球,眼睛仿佛机警的探测器来回扫视击球手,寻找抛球的最佳时机和最佳曲线。击球手两脚分开站立,微弯腰,双手紧握电子球棒,身体向右边扭去,如同压紧的弹簧在积蓄能量,她戴红色的头盔,穿红色球服,衣服上竖着几道白色的条纹,大面积的红色如同她的表情一般充满战斗气息。她面容俊俏,秀目圆睁目不转睛地注视投球手,不时呼出两口气,调节呼吸节奏,将一缕刘海吹到头盔上。
猛然,投球手给对面的同伴发出暗号,张开双臂,划出一道圆弧,以火箭发射之势投出电子球,球从草坪上面三十厘米高处绕着弧线快速飞来,击球手先纹丝不动,继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棒把球击打出去,球向着虚拟观众席方向飞去。她丢掉球棒,快速跑动起来,随着她脚下跑步器高速旋转,虚拟草地向一垒、二垒、三垒、本垒迅猛移动,电子球终于落到虚拟观众席上,落下之前,她已稳稳地站到了本垒。虚拟观众席上掌声雷动,全垒打!她挥舞着双臂,离开跑步器,在棒球场边兴奋地跑着,跳着。
L先生看她拐了方向转过来,见机快往旁边让,但仍然躲闪不及,被击球手挥舞着的手扫了一下。他倒不感觉疼痛,她“呀”的一声叫,“不好意思,打着你了,疼吗?”
“没事,不疼。”
“实在不好意思”,击球手鞠躬表示歉意,当她抬起头看清他时,又“呀”的一声叫,“你是L先生吧!听说你要到学院教授哲学历史。”
“是的。”L先生想,看来关注我的人还蛮多,连学院的一个小女生都认识我。
“我会选你的课的,L先生老师。”击球手俏皮地说。
“乔安娜,快过来。”同伴们喊。
“我叫乔安娜,课堂见。”说完她像小鹿一样跳着跑过去。L先生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就只能看到她弹跳的背影,白色的球鞋、红色的球衣,还有甩来甩去的长辫子。
L先生到H星球学院做哲学历史老师了,回家后,他将喜讯第一时间告诉Mary,要与她分享喜悦。
“祝贺你找到工作。”
“等发工资了,请你吃饭,还有廖武元他们。”
“好啊!到时可以选个休息日,大家一起去小海放松放松,前一段时间,大家都很辛苦。”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给你准备吃的。”
“不要了,你现在自己有家,有工作了,还是到小海去聚聚吧!”
“好吧!”L先生有点不情愿地说,现在整天与廖武元他们在一起,很难有机会与Mary单独相处,就是去找她,不是有吴俏俏在,就是有米路在。虽然两个人都还是在N市,距离没有变,但感觉有点生分,像有一面隐形的墙隔离了他们,她客气的语气让他感觉生分,毫无温暖感。
晚上,L先生和廖武元聊起他的第一堂课。他打算从古老星球人类第一次思想觉醒讲起。人类从古老星球走出去,讲哲学历史当然要追根溯源,去了解他们从哪里出发、为什么出发、如何出发。他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谦虚,说这几天准备教案课件,要请廖武元帮忙指导,捧他说他的知识丰富、业务精湛。廖武元倒也不谦逊,兴冲冲地满口答应,点开虚拟屏幕时补充一句说共同进步。他们说了一会儿教案课件事宜,廖武元看出他心不在焉,他做课件其实挺熟练的,准备也充分,操作起来比自己要迅速准确。而且,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好像别有所图,有其它的话要说,但又欲言又止。廖武元有自知之明,就不再班门弄斧指导他制作什么课件,让他实话实说,朋友之间要坦诚相见,没有什么要藏着掖着的,也不要扭扭捏捏,朋友之间什么话都好说,要把肚子里藏着的心事倒出来。
“那个……”在廖武元的催促下,L先生吞吞吐吐说出重点,“那个,你在感情方面有经验吗?”“有啥经验,我都搞不懂千代子小姐。”廖武元恍然大悟,原来是感情问题,心中笑道,做人没几天就情窦初开。看来无论什么人(包括有君子风范的机器人)都逃不脱情网的束缚,在如黑洞一样神秘的爱情面前再聪明人也会降智商,无所适从。
L先生找错了倾诉对象,廖武元的境况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他也困在情网里,苦闷的心情较之于L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大吐起苦水,让L先生一起帮他分析分析千代子小姐。L先生本来想讨教的,现在反而被讨教,应付着说千代子小姐不是对你蛮好的呀,是人都看得出来,不需要什么分析。“好是好,对我生活上照顾得很多,但她的话太少,很少主动与我交流,都要我说一句,她才回一句,我就是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廖武元茫然失措,双手绞在一起。L先生心想,千代子小姐是机器人啊!当然不会主动要求什么,但他知道不能这样说,廖武元现在需要心灵鸡汤的安慰。“毕竟,千代子小姐是女生,总是害羞的。”他边说边抓头,又说起自己的事,“我现在和Mary单独相处的机会很少,和她聊天时,她总是说工作繁忙,说不上几句话就下线,你说说这是什么情况?”廖武元心想,估计Mary把L先生当家人看,并没有和他谈恋爱的意思,但他知道不能这样告诉L先生,一些事看破不能说破,“她前一段时间为你的事忙碌,应该耽误了不少工作,现在肯定在补功课。”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就这么牛头不对马嘴地瞎聊,好像在爱情方面他们是同病相怜的知己,但两人其实在感情方面都是一窍不通的棒槌,越说越忧愁。人逢喜事要喝酒,愁绪无法排遣也喝酒,虽然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干脆,他们开了两瓶草莓酒,敞开怀对饮,廖武元不胜酒力,很快就醉了,L先生酒量尚可,但酒不醉人人自醉,喝着喝着也有一些醉意,高声吟诵起古老星球的一首诗歌《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廖武元拍手叫好,“人生得意须尽欢,豪气,一醉解千愁啊!但愿长醉不复醒”,他兴奋地手舞足蹈,喊叫着。惹得千代子小姐走过来关心她,“你酒喝多了,要给你倒杯太空水吗?”她的声音温柔动听,轻言轻语,对他似乎有法力,他好像打瞌睡的学生上课听到老师点名,迅猛地放下酒杯,“好的,喝杯太空水。”对L先生说一句,“你好好准备课件吧,下回再聊”,说完拉着千代子小姐离开。
他走得如此之快,L先生麻醉的脑神经来不及反应,“啊!我现在不做课件。”他想廖武元真的喝醉了,他在千代子小姐面前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一点也没有在外面为了她和自己与人争斗的勇猛气势。喝酒的知己走,他也晃晃悠悠地回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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