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垂头跪在门口，挽起袖子，打开了青色的小锅，一股浓郁的鱼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大殿。
她用木勺盛了几碗鱼汤，便有几名侍女送到各人跟前。
阿九将小青鼎行到主桌旁，垂下眼帘，轻轻地放下，又给他盛了一碗鱼汤，然后拿起一条鱼尾，站起身来，就要退到一旁。
“坐吧。”卫轻竹淡淡的说道。
坐在主位上的人，似乎心情很好，语气也很温和。
阿九连头都不敢抬，那一天的凄惨还历历在目，现在想起来，她的脸色还有些发白。
她顺从地坐了下来，这才注意到桌上还有一盘小笼包和一双筷子，看来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果不其然，那人温声道，“晋人过年的时候，都喜欢吃水饺，你也尝尝。”
如果是以前，他温柔的声音，总能让她感到一丝安慰，但现在，阿九早已经看透了他美丽外表下的邪恶，再也不会被他温柔的话语所迷惑。
阿九毫不犹豫的接过筷子，夹起一块青色的荠菜。
那人低低的笑了笑，“我特意让人从楚国采来的荠菜。”
众人闻言，皆是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阿九悲痛欲绝，手中的筷子都在微微颤抖。
她记得前些日子，她去小溪边挖了些新鲜的荠菜，给他熬了一锅粥，当时他对她说：“等雪化了，就用火烧山，让楚国再无荠菜。”
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卫轻竹身上，自从进入大殿后，她还是第一次正视卫轻竹。
那人穿着一身紫红色的长袍，如金玉雕琢而成，面容俊美，眉宇间带着一丝温柔，若非阿九素知此人心狠手辣，定然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她放下筷子，淡淡道：“公子，鱼肉快凉了。”
卫轻竹目光深邃，突然笑了笑，和其他几个将军一起喝了起来。
与其他粗鲁的将领不同，他吃得很有风度，只是喝了一口鱼汤，便停了下来，他回味着鱼汤的味道，对着下方的将领道，“晋国的鱼，到底有多好吃？”
徐秦笑道，“来年开春，劳烦众将攻陷汴城，每日进贡黄河鲤鱼，送到兰台城去。”
众将哈哈大笑，道：“公子放心，我等一定会攻下这座城池，让楚人连一条鲤鱼都吃不到。”
酒桌上，一片欢声笑语。
阿九垂下眼帘，袖子里的手悄悄握住了刀柄。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用角觞挑起姜芃姬的下巴，上下打量着姜芃姬，眸光深邃，“楚俘，你觉得呢？”
楚国的俘虏。
她很讨厌这个词。
她应该和那些被俘虏的楚国士兵一起死在天坑里，而不是苟且偷生，日日受辱。
阿九眼波流转，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你说是好事，那就是好事。”
这种毫无尊严的回答，近乎卑躬屈膝，但大抵还是让晋国百姓满意了。
卫轻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其他人也是哈哈大笑。
有人借着酒劲儿，提议道，“今夜除夕，总少不了歌舞，不如让这位楚俘虏给公子跟诸位将士跳一支舞，助兴一番？”
其他几位将军也纷纷附和道：“好！痛快！可以！”
阿九脸色更白了，“我小时候家境不好，没人教过我，所以不会跳舞。”
否则，她也不会寄人篱下，更不会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公室世家的小姐们安富尊荣，大家闺秀们也都是娇生惯养，怎么也不可能像她这样。
那提出建议的男子不依不饶道：“那就唱一首楚曲吧！”
阿九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楚国覆灭，楚人的下场会是什么。以她的身世来看，若能活下来，多半是男的奴仆，女的妓女，为晋国百姓提供娱乐。
她低着头，手指紧紧的扣在掌心，强忍着颤抖的声音：“我不会唱歌。”
徐秦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冷声讽道：“果然，楚人是个废物！”
这时，穆歇开口道：“公子请客，诸位将军莫要为难女子。”
将军们笑道：“我大晋国与楚国征战近百年，如今楚国已是强弩之末，明年开春，我们便可攻入都城，拿下楚国，还请公子放心。”
阿九被穆歇一句话说得心花怒放，眼眶微红，站起身，赔笑道：“是阿九没用，还请诸位将士斟酒赔罪。”
阿九起身，陪着那些将军们喝了一杯又一杯。
没过多久，原本还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的晋国将领们，一个个昏昏欲睡，有的趴在桌子上，有的趴在蒲团上，有的趴在桌子上。
只有寥寥数人还保持着清醒。
徐秦察出端倪，一怒之下把酒壶摔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叫道：“公子！这汤有毒啊！”
刚才提议跳舞的那人脸色一变，喝道：“楚贼!”说完他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一剑劈了过去。
那人身材魁梧，若是在平时，这一刀必然会带起一阵狂风，但此刻，他握刀的那只手却在微微颤抖。
阿九手一扬，一柄锋利的匕首已从袖子里飞出，刺入了那人的咽喉。
那人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温热的鲜血溅射在阿九身上，将他身上的青色长袍染成了一朵朵桃花。
她从军三年，杀人对她来说，只是家常便饭。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唯一还能站起来的，却是徐秦。
“给我去死吧，楚贼！”
他怒吼一声，强行站起身来，挡住了阿九的去路，正要拔出长剑，却突然脸色一变，双目圆睁，手中的长剑“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阿九的匕首已刺穿了他的衣服，刺进了他的腰间。
徐秦“呃”了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死死盯着阿九，咬牙切齿地骂道：“楚！我恨不得……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阿九满手是血，她转过身，看向主位，只见那名晋国的公子，正捂着额头，抿着嘴唇，眼神冰冷，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子，直直的刺向她。
他们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楚国俘虏，居然敢对这些公子和将军大开杀戒。
蒙汗药的剂量很小，混合在鱼汤中，几乎看不出来。
69書吧
服用之后，也不知需要多少时间。
直棂窗户倒映着红色的烟火，忽而升腾，忽而熄灭。
阿九缦站得笔直。
自从进入晋国的大营以来，她还从来没有像是现在这样，挺直过身躯。
她紧紧的握着匕首，纤细的手藏在袖子里，缓步走向卫轻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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