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册封太子妃的诏书还是送到了礼部,由礼部全权负责,举行太子和太子妃大婚各项仪式。
同时,由礼部盖上官印的牒纸同样送到了丞相府中,皇后也从宫中需选派了礼教嬷嬷,在未来一个月之内负责教导沈菱宫中礼仪和大婚的各种细节。
沈菱看着那张牒纸,心内五味杂陈,她终于得到了这个位置,这个身份,但想到那晚齐聿对她说的话,她被齐聿握住的把柄,心里又有些忐忑。
齐聿说的是让她放弃做太子妃的念头,她不可能放弃,而如今,这是圣旨,她不可能拒绝,沈菱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但好在,从那之后,齐聿再没有来找过他,一切就在琐碎的礼教学习和大婚准备事宜中慢慢被淡忘。
东宫,岚姑负责亲自教太子,可诸项礼仪对于林睿梁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他学习的进程明显缓慢,而且还时不时地发小孩子脾气,想要偷偷溜走去玩耍,这时楚煜总是无奈地把他逮回来。
每当楚煜看着个头已经超过自己却仍是小孩子性格般的睿梁,就会在想,她的妥协,她的放弃,究竟是对是错?
可这是无解的现实,是无可选择的选择,纵然这样,她的心里还是怀着对未来太子妃的一份歉意和怜悯。
那也是第一次,楚煜明白了,天子面对的是错综复杂的权势纠葛、人心欲望,是上位者的‘肉食者谋之’和下位者在饥寒交迫间的挣扎,是芸芸众生不同的贪心、撕扯、矛盾、生存、渴望。
这些纷繁的人与事,如车裂般捆绑在天子一人的四肢,需要他去平衡和抉择,对和错,本就没有意义,本就应该被抛弃。
可是他的父皇,却在单单承受着一切,有些人,有些事,不可告宗庙,不可语众臣。
这也是她为何拒绝成亲的原因,太子之职的责任和缺失,她没有身份去弥补。
但身为一个女儿,她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替父皇分忧。
她会在私下里偷偷试着学习和了解国家制度、各部职能、民生概事。
可世事变化总是习惯和人开玩笑,人们所设想的、计划的、美好的,奢望改变的,只要命运的年轮只稍稍偏转倾斜方向,一切就会被摧毁、会荡然无存、会付之一炬。
仿佛只是在和人们开玩笑。
就在朝中上下为了太子和太子妃大婚筹谋预备之时,这一日,皇后用完晚膳以后,有些积食,太医虽然开了有些助消化的良药,但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到了午夜皇后竟开始连连呕吐。
楚煜到寝宫的时候,院内站了一排太医,一个个都是焦虑惶恐、束手无策。
众人言说皇后受了寒,脾胃受凉导致,但服下去的汤药都被吐了出来,无法达到药效。
69書吧
皇后还在不停地呕吐,苍白的面庞上冷汗直如雨下,布满了痛苦。
第二日寅时,天还未亮,皇后才停止呕吐,整个人虚弱不堪。
皇上为此取消了这几日的早朝,和太子、楚煜一同陪在皇后的寝宫中。
太子从来没有见过母后这个样子,被吓哭了好几次。
可在接下来的五日里,皇后还是吃什么吐什么,根本无法进食。
日子一日日的过去,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到了最后,竟连水也喝不下去了。
楚煜这几日衣不解带地侍候在皇后身侧,由于多日滴水未进,皇后已经陷入了昏迷,偶尔醒来的片刻,她会不舍地看着林睿梁和楚煜,似是有千言万语,却只是温柔地向着他们笑。
楚煜想说些有趣的内容转移母后的痛苦,可往往话才开口,眼泪就无法控制地落了下来。
每当这时,皇后就会露出温柔的笑容,气若游丝地说道,“好孩子,不要伤心。生死离别是人生常态,只是可惜,母后看不见你凤冠霞帔出嫁的模样了。”
第十日,楚煜的母后再也没能醒来。
皇后殡天,举国皆殇。
北梁帝下令停朝半月,为皇后奠哀。
全国停止一切嫁娶宴饮活动,在京的军民百姓在二十七天中摘冠缨、服素缟,整个盛京城笼罩在一片哀悼和静默之中。
维持了七日的守孝、入殓、吊唁结束以后,入灵,先皇后的棺椁要被送入陵墓之中。
随之而来的便是不得不面对,也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守陵。
按照祖制,皇后殡天,太子需要在定陵中守孝三年,以表哀思。
但当朝太子体弱多病,能否承受的住陵寝内清冷贫苦的生活条件,引起了朝臣的争议。
这毕竟是天家之事,最后皇上还是决定,由长公主陪同太子殿下一同赴往定陵为先皇后守陵,以两年为期限。
这是楚煜私下里向皇上提议的,她知道,让睿梁一个人前往守陵是不可能,所以她提出了一同前往。
而原定的太子、太子妃大婚仪式,则因为国丧,太子守陵,被搁置了下来。
一同前往的还有岚姑和原来侍奉在昭仁殿的一些侍女侍从。
之后,拓跋若也请旨和夫君一同去定陵为先皇后守陵。
齐聿负责护送守陵队伍,他骑着马走在最前列,楚煜和林睿梁坐在马车里。
守陵队伍的行进、规制都必须严格按照丧礼要求,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错,肃穆又庄严,一行队伍绵延十里,众人沉默不语。
半个时辰之后,达到了定陵。
齐聿下马转身,走回马车处,说道,“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定陵到了。”
林睿梁掀开帘子,借着齐聿手肘的支撑,一步跃下了马车。
楚煜紧随其后,她看着齐聿伸出的手,有所犹豫,但还是搭上去,被齐聿扶下了来。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随行马车队伍不能进入定陵中,扰了里面的安宁,所以臣只能送到这里,后面事宜会有礼部官员负责。”
楚煜一身素衣,微微点了点头,“好,多谢大统领。”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
齐聿却在身后又唤了声,“公主殿下,请等一下。”
楚煜回身,“怎么了?”
齐聿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放在掌心,“公主殿下,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还望公主殿下不要伤心过度,伤了玉体。这里面有一个香球,是由天目铁木制作而成,具有安神养息的功效,我想这几日公主殿下应该无法入眠,将这香球佩戴在身上,或者放于枕边,能够凝神助眠。”
楚煜没有接过,垂下眼眸看着他掌心的香囊,淡雅青的锦缎上绣着朵朵琼花,散发出似有似无的清幽之香。
“我之前随着爹娘在南方游历时,听说过这种树木,它们生活环境及其苛刻,只有在天目山上仅存了不到十棵,用天目铁木提炼而成的香樟球,是稀有之物。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林睿梁听闻,却突然来了兴趣,拿过去放在鼻尖闻了闻,说道,“好特别的香气,皇姐既然不要,统领大人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睿梁,不可以。”楚煜略带严厉地制止他。
齐聿倒是不以为意,“太子殿下既然喜欢,拿去便是。臣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他郑重向二人行礼,转身离开。
楚煜看他走远了,才看向林睿梁,“睿梁,下次不可以再这么胡闹了。”
林睿梁抿着嘴,把香囊还给楚煜,“皇姐,你这几天不是一直无法安睡吗?你是不是梦到母后了?这香球既然对你有好处,我想让你用它。这样你就不会在夜里哭了。”
“傻瓜,你夜里又见不到我,怎么知道我干了什么?”
“我知道的,那天早上看到皇姐,你的眼睛又红又肿,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哭了。之前我因为背不会书,被父皇责骂时,也会哭到眼睛都睁不开。所以皇姐,这个香囊你就收下吧,大不了用过这段时间,再把它还给大统领。”
楚煜无奈,接过香囊,顺着林睿梁的话,“好,那就用完了再还回去。”
定陵位于盛京城外的近郊内,这里也是北梁皇室历代皇上皇后合葬之地。
而如今,先皇后的棺椁,就静静地躺在地底下。
已经入夏,陵园内繁花相继盛开,林叶茂盛,没有争奇斗艳,没有灼灼鲜艳,只是相得益彰,恰到好处,就好像为躺在地下的人们盛开。
这里远离京都,也远离了繁华、喧嚣、是非和朝夕变幻。
在这里,光阴在迟迟晨钟暮鼓的声声中放慢了脚步,在月明星稀的夜空中放缓了身影,在楚煜声声祷祝和念诵经文的身影里揉碎了浮躁。
对于母后,楚煜和她相识的时间太短,还未来得及朝夕相处,就要说再见了。
面对她的离世,楚煜也有伤心和泪水,但更多的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有爹爹和娘亲的爱,爹爹和娘亲有看着她长大的舐犊之情,但母后没有,在那些她缺失的过往,母后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是否思念着她,都不得而知了。
原来,留给母后生命中和她相伴的时光,只有五个月,只是一个春夏的交替。
她突然羡慕睿梁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却拥有了母后十五年朝夕相伴的时光,能够在伤心大哭之后接受已逝之人无法回来的事实。
十五年和五个月,多么可笑的天壤之别。
但她还有爹爹、娘亲、父皇和弟弟。
在他们的陪伴下,所有的情绪都会慢慢平复,所有的事情都能恢复了往常。
在朝臣的建议下,皇帝决定让储君开始学习处理政务,虽然身在定陵,睿梁其实看不懂、学不会,但每日被翰林誊写的奏折和文渊阁的一些书册还是会被快马送过来,而这些资料的实际阅读者,是楚煜。
结合着赵岑以往处理军务的经验和对朝政的理解,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文邢礼乐等制度,以及错综复杂的官职和职能,也渐渐有了眉目。
只是偶尔,在看见奏折和文书中‘齐聿’那两个字时,还是会停下。
不知他现在是否一身软甲戍卫在承乾门前?亦或是行走在宫道中央,视察皇宫?
不知他在走到宫内一角,他们曾经相遇过的地方,是否也会停下脚步,想到自己?
每当楚煜不由自主地这么想时,她就会合上奏折,自嘲笑一笑,也许,又是自作多情了吧。
北梁泰和二十三年夏季六月,连日来骤降暴雨,暴雨结束之后,北方竟然迎来了将近一个月的雨季,这种诡异的天气数十年都未曾见到过。
由于雨水过多,农民种植的粮食多被涝死,使得今夏的粮食税收相比较以往减去了七八分。
可事情并没有好转,六月下旬,黄河决堤,泛滥的河水如滔天巨兽般吞噬两岸的屋舍良田,洪水肆虐,造成了数万人的死亡和流离失所。
那几日涌入盛京城内的流民竟然达到了几千人之多。
朝廷虽然当即决定开仓放粮,用于救济灾民,但今夏税收本就大为减少,再加上灾民的人数不断增加,入不敷出。
加之去年分别准备了玉洛公主册封礼、太子太子妃大婚和先皇后的葬礼耗资颇巨,竟使得户部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钱财。
为此,户部尚书甚至提出了摘冠请辞。
沈丞相亲自调领工部一干主事前往灾区,和当地知府共同商议治理水患。
但此次受到暴雨和季节的影响,黄河改道,并不是决堤这么简单的事情,不能单纯地加固,而要重新填挖并疏通,所涉及的人力和物力,并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解决的事情。
所有的问题接踵而至,皇帝因为连日来宵衣旰食地召集群臣,商议对策,身体支撑不住,竟然倒了下去,太医诊断之后建议安心静养。
在这种情况下,朝臣们只能将还在守陵的太子殿下召回,于是,守陵一年之后,楚煜陪着林睿梁踏上了返京的驾撵。
而就在楚煜回京的途中,一封密报被快马加鞭呈在了皇帝的案头,里面的内容竟然是霍彪和工部主事贪污治灾赃款的来往书信。
这件事触怒了天颜,平日里处理政务有些优柔寡断的天子,这次竟然使用雷霆万钧的速度与手段,越过禁军,秘密命令殿前左校尉逮捕霍彪,收押入狱。
同时借换防之命调换了霍家军近一半的副将,以至于当士兵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先机,更不敢用兵变来威胁到主将的性命。
监察御史的一位主事知道以后,公然越过上级,向皇帝谏言,说听信谗言而冤枉忠臣并不是圣人所为,请求大理寺和刑部共同彻查此案,以示公允。
而这位监察御史,入仕之前曾是霍府的门客,皇帝知道后以越级渎职罪罢免此人,并以连坐之法将霍府门上之前所有的门客全部下狱调查。
这场案件愈演愈烈,一时间搞得朝中上下人心惶惶,众臣工都忙着和霍彪撇清关系。
虽然圣旨上说,对于相关门客彻查之后再进行释放,但谁都知道,刑部大牢,进去以后再想出来,难于登天。
而一同因为连坐法被收押入狱的门客中,还有禁军统领——齐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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