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池愣了一下,往前踏出一步就要拔剑。
宇川喜看着他,眼里流露出的只有惊惧和乞求。看着他踏出那一步,看着他抬手握住剑柄,看着他就要将长剑拔出。
忽然一只大手落在他肩上。
他抬头,略显疑惑地看去——是一个高大的士兵,有点粗犷的脸。
宇川喜看着他在这一刻顿住动作,更多的恐惧涌上心头。他知道薛池从来不会拒绝和反抗。就像宇川曙说的,被束缚的、灵智未开的……野兽。
他想大喊,因为这样就能让薛池听见,但不知为何,声音像是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发不出。
薛池没听到那人说了什么,恍惚间一直想着宇川喜,却擅自停下了脚步。两张迷茫的脸互相映入对方眼里。
他想起了家主的话。
“能藏就藏好,要是被发现了也不必出手,权当是宇川家的宿命而已。你背负的已经够多够沉重了,没必要为我们与大曙为敌。总不能杀光皇城千千万万人。”
“但他们想杀的是小喜,大概总难逃此劫。”
他不信什么天命之说,他只是听从他们的嘱托没有动手。但是宇川喜向他求救时,他却有些迷茫。
大刀狠狠地落下,却没有挥朝薛池的方向。
血远远地溅来他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宇川喜倒下,眼睛还看向他。
但是他不解。明明这么远,血为什么会溅到他?为什么是冰凉的?
双腿仿佛自己动了起来,朝着宇川喜走去。
停下了。
薛池跪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69書吧
宇川喜眼中的泪混着血,不断地划过鼻梁,落在砖石上,又与更多的血混在了一起。
“为什么……不救我……”声音微弱得听不出语气,连目光也无力抬起,只无神地望着前方的地面。
薛池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为什么,不救你……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死了。
薛池呆滞地看着他。
没有了……错了……做错了。
什么都没做的人死了,什么都不做的人却活在这儿。
“喂,走了,小子。”一旁的士兵走过来抓着他的手臂,拉着他跟随将领一道走了出去。
薛池跟着士兵走在后面,他清瘦的身躯在这堆高大的士兵当中显得尤为突兀。那些士兵看他这般平静地跟着他们走,大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喂,你不是宇川家的人吧?”来向他搭话的,是刚才按住他的肩阻止他拔刀的男人。
薛池没有给出任何反应,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噗……”旁边有士兵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啊!”那个男人露出有些尴尬的神色,挠挠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再次小心翼翼地看向了薛池:“你......不会说话吗?”
薛池抬头看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这下他们笑得更大声了。
薛池只是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们走着。
笑完之后,有人说道:“这小子这么听话,就跟着来了?”
此话一出,周围人也都赞同地露出了怀疑的神情。
确实,这人住在宇川家,而且宇川喜还在向他求救,看起来应该是熟识之人。但是宇川喜被杀的时候,他却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都没有冲上去捣乱,也没有大喊大叫。人就在他面前被杀,但他却冷静得像是没看到一样。
这么一想,有点可怕。
将领在前面好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只是回过头来说道:“当然了。这是法外徒,就和普通的野兽一样毫无自我意识,同伴被杀当然也不会有感觉。”
法外徒!
薛池周边哗地散开,以他为中心空出一大片圆出来。
法外徒,这个称号在军中可比在城里更让人恐惧。军中之人多多少少对黑城会比都城的人了解得更多,知道里边是野犬的地狱,当然也就知道野犬有多可怕。
而都城人所谓的“法外徒”,则是在最后挑选出来的,与野犬一样,但在某些方面比野犬更厉害的。据说他们都是在千百人当中厮杀出来的,在与同伴的自相残杀中活下来的……杀手。
而且当年的国子监血案,就是因为一个野犬。据说当时出动了皇家禁军都没能把人拿下,最终是如何解决的问题也无人知晓。
那都是非常可怕的存在。
而现在面前的这位少年,就是这样的存在。他们不禁怀疑,这样的怪物是怎么会好端端地住在宇川家,而且看起来跟宇川喜交情还不浅。
只可惜,正如将领所说,那是毫无自我意识的野兽,所有面对宇川喜的求救和死亡才会不为所动。
冷漠到可怕的家伙。
想到这里,有人也不免开始同情起宇川喜来,整个宇川家也是。
据说宇川家可是贵族典范,向来不做肮脏勾当,也没有贵族架子,在都城可是人人喜欢的贵族。
再说那宇川喜,虽然好像在都城风评不太好,是个人人厌弃的贵族小公子……但是再怎么遭人厌恶,也只是个少年啊。
真是可悲可叹。
没有人再敢靠近薛池,也没有再来与他搭话,他一路被带去了军营。之后被扔进一个营帐里就再无人过问,三个月内仅有先前那个士兵前来看望,时不时给他送吃的,还与他说话。
可能将领是想看看能否将他培养成军队力量,但三个月过去,他们还没摸索出来,于是索性要将他赶走,特意找了那个士兵前来同薛池说。
——因为大家都害怕法外徒。他们不知道皇家要拿那些少年做什么,却知道那些没有人性的怪物少年是何等可怕。人有感情就会有弱点,但那些少年没有,他们没有感情,只是杀戮的怪物。
士兵放下饭菜,坐在了他旁边。
看到他开始吃,才说:“你那朋友也是个可怜人吧……宇川家其实都是好人。我一介武夫不懂那些皇宫事,只懂为国打仗,但这样的国当真,值得吗。将士们出生入死皆是为大家的江山,但皇族权臣又将将士们的牺牲当作何物?庙堂高枕之人不懂将士之心,将士也无议国理政之才。这便是国……吧。
“你们小小年纪杀人如麻,人人惧如见狮虎野兽,如见鬼神,你这小子也是可悲,若有幸能得到情感就远离这地吧。少年不该是你这般的,死气是死人的。吃完就离开此处吧,总能找到归所的。
“我若有幸能战死沙场,也就是我的归处了。……不知你可有听,但还是谢谢你愿意听我讲。”
他说完,薛池也正好吃完。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路走到营地外,士兵看着薛池离开,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一次都没有回头,一直平静地走远。
薛池看着蔚蓝的天,青翠的草木,嗅着泥土与草的空气。
这是他第一次漫无目的地,不慌不忙地走在一条陌生的、干净的路上。就好像是第一次看见蓝天和草木,第一次嗅到这么干净的空气。
以往走的路都是充满腐尸味和血腥味,充满血肉和肠脏的。
真无聊。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