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这个窟窿眼不应该有颗螺母之类的东西吗？”方简一只手拉着实验田的安全围杆，另一只手正准备把腰间的吸附头弄到到最近的舱壁上，她刚刚抵达悬浮在月宫之外的雨麦田，在模块和舱体接口的位置她似乎看见了一个黑色的洞。
“您是说有个洞吗？”模块另一侧的助手侧着身子伸过头来，但还是稍微远了些，她收紧了安全绳好让自己可以紧紧贴住舱壁。
方简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黑洞就在转接口的下面一些，应该是一个固定螺栓的孔，她把安全绳重新移到了模块的锚点处。
“方主任，我建议您先回主舱壁。”助手整个身子已经爬到了舱壁外凸的部分，翻过去就到方简所在的位置了。
“呼叫中心！呼叫中心！这里是雨麦实验模块，反馈一个安全漏洞。”方简朝实验田里种植的雨麦望去，四周亮起的绿灯表示一切正常，她换了只手准备拉住主舱壁的安全杆。
“中心收到！中心收到！请即刻远离当前位置。”
方简的身子突然向后一沉，随即抓空了近在咫尺的扶手！随着实验模块巨大的槽板整个倾斜下来的时候，她看见了扭曲变形的接头。
“主任！”助手猛地朝前像她扑了过去，但收紧的安全绳稳稳的拉住了她，眼前的方简手一滑，整个人便向后飞了出去，还没有来得及收紧的绳子被慢慢扯开，直至到了很远的位置才又被拉得笔直。
方简的手在空中胡乱挥舞起来试图去抓住点什么，忽的身体一震，原来是安全绳已经到了尽头，她此刻就像一只飞出去的风筝，惯性使得种植模块本来就弯曲的接头变形得更厉害了。
“呼叫中心！呼叫中心！种植模块发生人员脱离，请救援！请救援！”一旁的助手边呼叫边在舱壁上摸索着新的着力点，毕竟方简的安全驻锚点离得实在有些远，一时是很难去抓到她的安全绳。
“别慌！”耳机里方简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传了出来，“你看住接头，能不能试着先用安全绳把模块和主舱体扣紧，千万别让它断开。”
助手犹豫了几秒，赶忙寻找着接头处的拉杆，如果在断裂前能够拴紧的话情况还不至于变得更糟。她摸到了一个闭环扣，赶忙抽出另一边的安全绳，把吸附头穿进去再绕回拉到自己的身下，用力按在了主舱壁，绿灯亮起，吸附成功。
“主任，已经扣紧了。”
方简的双手抓紧了腰间的绳子，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姿势以重新恢复到和前方主舱的平行位，头盔的玻璃上反射着远处不断闪烁着的亮点，那是绳子的吸附头指示灯，但现在是蓝色，表示随时可能出现断开。
“现在我要准备打开背箱的气阀。”方简做了几次长长的深呼吸，接着腾出一只手来，快速查看了上面的显示数据，她摸到了左边腰上的手动控制钮，下面要做的便是维持现有状态，中心派出的应急机器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如果……
红灯突然亮起，吸附头彻底脱离了舱壁，缩回来的安全绳就像一条柔软的蛇，头盔里的方简几乎屏住了呼吸，尽管这种突发情况在训练的时候不知道已经演练过了多少遍，但颤抖的手指还是摸了半天才碰到了气阀……
舱体断裂前半小时，泰山号运输船。
“燃料灯果然又红了，什么都好，就是胃口太大。”杨鸣刚结束了今天的加力曲线测试，正在检查着面板的数据，燃料消耗殆尽，他转入了自动驾驶并开启了节能模式，好在燃料舱里还积累了好多热能废气。“回去反馈给何大工程师，每次换挡间隙所需要的耗氧量实在有些吃不消，这还只是局限于四档位，剩下的五和六怎么办？”
泰山号进入怠速的发动机喷口燃着微弱的蓝焰，运输船刚刚路过了在建的港口，杨鸣望向窗外，打量起眼前那座巨型的U型舱，舱外围仍旧是未拆的脚手架，附近还有几块正展开着太阳能翼板充能的防御模块。
“嘟嘟！”杨鸣抬起头看到了突然亮起的信号灯，这是中心发出的广播讯号。
“紧急通告月宫A1至F12全空域的飞行器，能源塔远端出现宇航员脱离事故，请所有飞行路径涉及到该管制空域的飞行器制动待机！”
“泰山号运输船收到中心广播，正在开始制动程序。”杨鸣皱了下眉，泰山号前面不远处就是能源塔了，他有些担心再次点火的时候那些余量不多的助燃剂是否还够用。
“不管了，离得那么近大不了等拖船来拉就是。”杨鸣自言自语着把操作模式切换成回了手动，他向前方瞟了眼，手指放到了引擎开关上。
那是……那不就是通告里的宇航员吗？
在泰山号十点钟方向，杨鸣看见了被安全绳紧紧拉住的宇航员，绳子的另一头似乎正吸附在六边形的实验舱上，舱体位置好像不太对，他随即打开了雷达扫描，附近空域里仍旧没有出现机器人的影子，杨鸣再次确认了下飞船航向。
“泰山号呼叫中心，我已进入事故空域，正准备展开救援。”杨鸣握着操纵杆的手开始慢慢改变着飞船的方向，同时激活了船尾端的机械爪。“坚持住，泰山号救援船马上就到！”
“中心收到，建议泰山号依旧按计划制动并原地待命。”
微微倾斜着的船身切入了一个新的角度，朝着方简飞了过去……
舱体断裂前两小时，能量塔。
“你根本想象不到这块玻璃能有多坚固。”维金诺夫用手拍了拍眼前的实验舱，“因为它是俄罗斯制造的。”
“你也根本想象不到里面的雨麦包含了多少高科技，因为它来自中国！”张鑫指了指前面金色的麦苗，随后朝维金诺夫竖起了大拇指。
两人正在进行着舱体部分的例行维护，最近太阳风暴很不稳定，人手又捉襟见肘，赶快结束了这边还得去往下一个区域。
“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这几株小小的植物竟然能暴露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中，不仅可以吸收辐射还能茁壮成长，这本身就是一个科学奇迹。”维金诺夫在卡槽板的接缝处放进了一个新的螺母，更换下来的那颗正牢牢吸附在一旁的收纳盒上。
张鑫按下了手里的电钻，接口处一枚长长的螺丝钉正在被取出。
“鑫！”脑海中忽然响起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从出院到现在一直消失不见的那个声音又回来了，“去找到它……”
“什么？”张鑫扭过头朝四处望了望。
“沃土！去找到它！”竟然……脑海中的回声竟然能听到他心里说的话！
“你是谁？”
“答案就在那里，去找到它！”
“答案？找到什么？”
“嘿！伙计！”维金诺夫敲了敲张鑫的头盔，好在镜面反辐射的涂层挡住了他此刻慌乱的眼神。“我这边好了，你呢？”
“好了，我也刚好弄完。”张鑫摇了摇头，脑海里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他开始低头收拾起工具，难道又是幻觉吗？
“我先走一步，如果你那里不需要帮忙的话。”
“嗯，好了！”张鑫关上工具箱朝维金诺夫挥手示意，维金诺夫转身把安全绳扣进了能源塔舱壁上的滑道，第一个跨了上去……
舱体断裂前十小时，休息舱。
“顾木头，我们的时间差总算是对上了。”方简把通讯视频投到房间中央，这样一来就可以方便她端着牛奶拿着面包在屋里走来走去。
“巧了，我也正在吃牛奶面包。”顾信书把手机放在了桌上，然后在镜头前逐一放上热牛奶和刚烤的面包片。
“外出研究浮空兰那么久，回来院里不放你几天假？”
“放是放了，但是我想不出可以用这些假来干嘛，又不能飞上来看你，所以我还是先攒着吧。”
“真好，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有假期。”方简把面包咬在嘴里，腾出来的手刚好可以弄头发，“今天晚些时候还得出去一趟。”
“出去？去花园餐厅吗？”
“太空行走，看一看那些沐浴在太空辐射里的雨麦们，你呢？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要去竹园解决下毛竹问题。”顾信书起身走去了厨房。
“是突然长起一了大片？还是冒出了吃不完的笋尖？”
“是那些被干预过的实验株全部都开花了，得逐一挖出开花或者准备开花的竹株，真是头疼的问题。”水流声停了下来，顾信书把杯子洗好了。“不过既然都挖地了，顺手再挖些笋子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好想吃。”
“放心，我帮你把它们晒干了放好。”
“顾主任，我突然想到了个问题，你说如果我们把毛竹效应用在雨麦上，让雨麦在初期一边吸收太阳辐射一边改造土壤，在成熟前或许会用到一年或者两年的时间，但既然毛竹的根可以培养出微生物种群，那么雨麦若是继承了这样的能力，是否也可以对土壤的改造起到关键作用？”
“你的意思是在改造出适宜的土壤环境前让植株缓慢积累能量，就像毛竹那样，等到一切就绪后才抽枝长叶？”
“让植物去创造出合适自己的土壤环境比我们去为植物生长而制造土壤是否更有优势？”
“这会是个有意思的猜想。”顾信书把手里的面包片撕成了两半，“我们首先把毛竹种在月球带回来的土壤中进行培根实验，看看效果如何再说。”
“我记得之前园区里不是做过关于毛竹根对重金属和酶反应的实验数据嘛，找来看看？”方简也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餐具。
“嗯，看来可以用我的假期来弄一弄这个新课题。”
“你不是说要攒着等我回来吗？”
“哈哈，方主任，你啥时候见过我们的假期可以攒起来用的？”
“那你还是别研究了，自己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几天，放松放松。”
“要不以后我们一起去月亮上种雨麦去？”
“你认真的？”
“认真的！”
舱体断裂前一周，装备舱。
“怎么样，有没有想念这里的一切？”维金诺夫朝着张鑫做了个“请”的手势，这可是他完成康复训练后回到岗位的第一天。
“我可没有那么想上班。”张鑫径直走向了自己的衣柜。
“还是老规矩，我去取设备，回来的时候你负责还。”
“嗯，老搭档老规矩。”张鑫把手指按到了生物锁上，随着“嗒”的一声，柜门自动向两侧滑开，一套崭新的宇航服出现在了眼前。
“维金？”
“嗯？”
“我不记得离开的时候这套衣服有那么新？”
“昨天特地帮你换了的，你那件也穿了好久还一直摆在这里，既然回来了换件新的寓意也好。”维金诺夫正把保暖衣套在头上。
“原来是件新的。”张鑫伸过手去摸了摸，“那你的换了没？”
“上面说我的还不用换，先换你的。”
“谢了伙计。”
“如果你能赶快把衣服换上，我们或许可以早一点吃晚饭。”
说起吃饭，张鑫忽然感到胃里似乎空空的，难道中午吃的太少了些？他没有多想，也是的，不如早点弄完早点去餐厅，不过细想起来最近也经常会有这样的饥饿感，他扭头看了眼身后的维金诺夫，可不能和他一样胖……
方简已经把气阀顺时针拧到了头，这样背箱里的空气一部分便会分到排气通路里，面镜上的抬头显示屏这时出现了两个气量标识，同时位于腰部两侧的控制钮也被激活，方简放开了手里的绳，挪到腰上摸到了拉环，现在还剩一个问题，方向，尽管她只受到了一点点来自惯性的影响，但也足以让她转了几个圈，再等等，等到空间站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
忽然一只巨大的爪子进入了方简的视野，还没等她做出下一步反应，这些缓缓收拢的金属爪钩就已经稳稳的接住了她。
“呼叫中心，泰山号已经顺利接住了脱离的宇航员，目前正在该空域待机等候指示。”杨鸣看了眼刚刚熄灭的燃料灯，“请求中心再派艘拖船过来，泰山号燃料已耗尽，无法返港。”
“中心收到，请等候救援。”
“嘀嘀！”运输船的雷达上闪出了几个亮点，安全机器人总算是赶来了，开启了自动悬泊式后杨鸣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紧紧靠在了椅背，反正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这是我们的大英雄回来了？”
杨鸣刚从驾驶舱里走出来就看见站在前面何禾，她和往常一样双手拿着板子抱在胸前，不过今天的鸭舌帽是反着戴的。
“英雄算不上，也就是路见不平出手相救，刚好路过。”
“中心在广播里怎么说的？”
“原地制动啊？”工作人员正帮着杨鸣一起脱下厚重的宇航服。
“那你干嘛不制动呢？”
“万一熄火了打不着怎么办？”
“说得好像你是自己回来的……什么时候还变成了泰山号救援船……”何禾走到了飞船面前，瞅了眼远处的拖船钩子。
“我就想着既然大概率回不来，不如顺手救个人，谢谢……”杨鸣把手里的头盔递给了一旁的工作人员，“再说当时的情况万分紧急，安全机器人来得也太慢了些，万一人飘远了怎么办？”
“所以你违反了中心的指令。”
“违反？难道不应该是向我道谢吗？”杨鸣一脸诧异。
“你违反了《空间站安全秩序法》里紧急交通管制令第七十六条，未遵循中心安排和调度。”何禾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她一边说一边绕到运输船的尾部，拿出手上的电筒朝喷焰口里查看起来，“果然是氧气不充分燃烧……”
“我……”
“你被停飞了。”
“停飞？”杨鸣快步走了过来，“凭什么……不是，不至于吧？”
何禾甚至都没有看一眼身旁快要暴跳如雷的杨鸣，她蹲下身子开始查看起飞船的底盘。
“不行，我要申诉！”
“可以啊，但是秦老大现在应该不在。”
“他去哪儿了？”
“老大接到中心管理部门的电话后就忙着过去了，应该是正在处理如何把一架执行军方秘密任务的运输船违规事件，去掩盖成一次普通驾驶员造成的小几率事故。”何禾探出头朝外面挥了挥手，“你们过来看下这个位置，有一条高温灼痕。”
杨鸣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的确，这是一艘伪装成运输船的测试用飞船。
“那……如果真把我停飞了泰山号怎么办？”杨鸣弯下腰看着里面的何禾。
“停飞是上面刚下的命令。”何禾用手里的电筒光照了他一下，“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命令。”
“不会是关禁闭吧？”
“我想想，应该差不多。”
“喂，何工程师，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命杨鸣同志即刻起返回军管区整备室，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身体适应性强化训练。”何禾拍拍手从飞船底部钻了出来，“现在能听明白了吗？”
“适应性强化训练？”
“是啊，快去吧！”
“那……”杨鸣把手搭在了泰山号的侧裙。
“你想问的如果是关于我的工作，无可奉告。”何禾腾出手来重新戴正了帽子。
“再见了伙计，我会想你的……”杨鸣朝泰山号招手示意后转身拎起地上的包，又看了眼何禾。
“倒是还有两件事是可以告诉你的。”
“无所谓了，再见吧，何工程师！”杨鸣头也不回地朝着出口方向走去。
“第一件，感谢你救回了一位植物学家。”何禾仍旧自顾自说着，“第二件，换成是我，也会那样做的。”
杨鸣听到这里稍微扬起了嘴角，高高举起右手在空中挥了几下，拉开了面前的门。
“还真是英雄救美呀，听说那位方主任可漂亮了。”何禾说完便又钻回了飞船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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