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坐落于索托城西,圣宫紧挨着皇宫修建,古妥麼教的学堂本位于圣宫内一隅,只是随着教派发展壮大,教徒众多,圣宫进行过两次扩建,学堂也迁出宫去与圣宫隔街相望。
学堂内学徒每日无不怀着虔诚憧憬的姿态向圣宫朝拜,隔街这短短数尺却是学徒们心中梦寐以求难以跨越距离,尤其是对新进学堂的学徒们而言。
“啊!圣宫多么绚烂夺目,令人神往!我何日才能踏进神圣的殿堂去瞻仰教主大人那宏伟高大的金身塑像呢!”阿娜妮双手合十抱在胸前,在窗口眺望着对面的圣宫,她回过头,用她那如黑葡萄一般的瞳孔望向予斓:“你说呢,予斓?”
这面予斓刚穿好学堂统一分发给他们的服饰,一身白色的圆领衫袍点缀着绀紫色图腾纹路,她正调整着腰封的位置,闻言抬头看向这被分配到同间屋子的新同伴——阿娜妮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家里都是虔诚的古妥麽教徒,这是她头次参加越岐堂的学徒选拔,便一举通过,这兴奋的劲头到现在都还没有过去。
予斓坐到石桌前,拉开一幅羊皮卷轴,上面誊写着她们新晋学徒的日常课程,除却学徒考核的几样,古妥麽教的教义、史学经论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她指指羊皮卷,“课程不少呢,我们才是新晋学徒,圣宫起码要成为高阶弟子才有资格进去参拜吧。”
“是啊——”阿娜妮叹了口气,那日考核她们的女弟子端庄肃谨、在堂内能力突出,听说都才是中阶弟子,那她们得要多久啊。阿娜妮想到这一脸郁郁,忽而她眼珠一转,她明瞳大眼,情绪都写在脸上。
“怎么?”予斓问。
“我突然想起,想要成为高阶弟子还有一个方法!”
“是什么?”予斓来了兴趣。
“是我家一位叔叔告诉我的,说新晋学徒里,大人们会暗中挑选一批天赋高资质好的学徒进行额外选拔考核,考核通过的人可以直接成为高阶弟子呢!”说话的阿娜妮眼睛闪闪发光,满目殷羡,转又叹了口气,“只是这考核听说无比严苛凶险,能走此捷径之人想必也是出类拔萃,我应该是指望不上了。”
予斓看着阿娜妮恭谨虔诚满心神往的表情,有点沉默,她轻轻问道:“进入圣宫有那么好吗?”
阿娜妮是个单纯的孩子,并未察觉予斓同她不一般的情绪,她一脸骄傲,“那当然了,能进入圣宫那可是整个家族的荣耀!我古妥麼教巫力无边,教主宛如真神在世,能做到许多世间难为之事呢。”
“你可曾见过?”
“我……我是不曾,但——”房间内并无他人,阿娜妮还是一脸谨慎地左顾右探,悄悄凑到予斓耳边:“我阿娘见过。”
“我阿娘之前在大人府里后厨做揉面的活路,听说府里的老大人不行了,差点……”阿娜妮配合着做了个翻白眼的动作,“然后他们花了好大价钱请来了圣宫里的大人,圣宫来的大人可厉害了,只听说他浑身披个斗篷神秘得紧,他进屋前,老大人整个人跟块干枯的柴火似的横在床上,他一出屋子,嚯!那老大人便能下地走路,跟年轻小伙一般有力!”
虽然阿娜妮话里大人来大人去的,予斓还是听明白了,她瞧阿娜妮深信不疑的模样,想必也并未说假,能将一个人从行将就木变到生龙活虎,这倒与传闻中古妥麼教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秘巫术契合,只是,人间真的有这样的法术吗?
予斓想继续探问那大人的具体名姓,阿娜妮眼神闪躲却是不愿再透露了,予斓知她的顾虑,权贵人家的辛秘最忌讳有人对号入座,她便也不强求。
学堂名为堂,实际上有一所宫殿那么宽广,学堂中央有一片草木蓊郁的花园将学堂分为前堂与后堂,正入学堂,前堂之前是一望无垠的宽台,平常用作举行教派内部仪式的场地。前堂是圣宫派遣至学堂的授课师父与中高阶弟子习课起居之所,占据学堂最多的地盘;后堂则被划分给新晋学徒留作日常活动的地方,通常后堂学徒未经准许不得擅自越过花园打扰前堂之人。
中夜时分,云隐月梢。
予斓着暗衣悄声穿梭在花园小径里,园内稀有灯火,光影绰绰,一人隐在林中听闻声响转过身来,星眸闪动。
予斓将白日的一番听闻说予他听,“这古妥麽教的巫术定有古怪,但似乎只有进入圣宫才能接触得到……”她又想起刚来索托城的事,“那小姑娘的兄长想必也是晋升为高阶弟子入了圣宫后才少了跟家里的联络……对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袁恪回忆着近日所见所闻,“明面上并无异样,只是……”
白日里,他避开巡查弟子越过学堂花园进入前堂区域,前堂是学堂内地位较高之人日常起居活动的地方,想必可以探查到更多实情。
果不其然,袁恪顺沿着学堂高耸的灰石壁走,在心里估量着布局和方位。他耳聪目明,忽然听到前方一处转角小院内有一阵翕动,他悄声往院内摸索过去,进院两侧有耸立的高大四角石灯,他寻了一处视线盲区的角落,隐蔽在石灯与大树的阴影中。
此处是学堂一隅无人的破败小院,翕动声来源于院中央的四五人,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子被重重推搡到地上,然后承受着四面八方落下的拳打脚踢,他一面惨叫着一面却不顾身上疼痛,匍匐在地上挪动,狼狈地伸手去够被围在中间那人的衣角,“求求了,求您了!我跟您换!我一定拿更多钱来换!”
“换?哼!”他的手伸到一半,旁侧一只绀紫纹白靴迈出踩上他的手指狠狠辗转碾压,男子又爆发一声惨叫,叫声未止,一记闷拳又向他面门袭去,令他把声响吞进肚里。
其中一人颠了颠手里的钱袋,听了阵响哈哈大笑:“你个穷光蛋拿什么换?就这点钱?滚吧!”
“大人,这小子不识好歹三番五次来纠缠您,让小的们令他长长记性!”
在中间那人默许下,剩余人对那男子下手更是狠厉,片刻后男子被打的奄奄一息,几人将东侧院门一开,隔墙便是学堂之外,几人将他扔出去后便簇拥着中间的人扬长而去。
古妥麽教以紫金两色为图腾,其中又以金色为贵,寻常学徒是一身绀紫流水纹白袍,这几人虽然也是绀紫纹白袍,但细看,他们的衣饰纹路更精致细腻,是紫色绣面颇多的兽角纹,他们至少是中阶弟子。且袁恪看得分明,被簇拥在中间的人他的腰封与袖角上绣有金线,在白日下隐隐闪光——是学堂内授课巫医的装扮,那么便是从圣宫派出的人了。
袁恪打开东侧院门,被打的男子已不见踪影,但地上尘土混杂着斑斑血点趿拉出一道泥泞。
有力的脚步声靠近,拉拽着意识从混沌中醒来,费力睁开双眼,视线里映入一双紫纹白靴,身体比意识先作出反应,“放过我吧!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来了……我不换了!我不要了!”
男子抱头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袁恪欲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四周一片安静,预想中的拳头没有落下,男子胳膊缝隙间露出肿胀不堪的眼睛,面前的年轻男子虽是中原人样貌,面容不凡,但的确身穿古妥麽教学徒的衣服,他赶紧闭上眼重新抱住脑袋。
“你不必害怕。”袁恪平日的声音显得清冷疏离,“我只是向你了解些事情……”
被打的男子祖上是中原人,百余年前中原战乱未定,为避灾祸举家西迁到索托城。原本也算过着平静的日子,但一年前男子的爹突染重疾,短短几月间形销骨立,古妥麽教出神入化的巫术在西域家喻户晓,虽然男子本是中原人,家中习的孔孟之道,但他们在此地生活许久,潜移默化也对古妥麽教带几分尊崇,男子自然散尽家财也愿为家中老父一试,只可惜老父亲的身体并无明显好转,被巫医几句心意不诚,缘分寡薄下了定论。
在男子希望湮灭之际,他又无意中听到巫医感叹一句,“若是有灵气之物加持,你爹说不定还有几分挽救的余地。”
灵气之物?男子家本有积蓄但已几将耗尽,巫医的话提醒了他,他家还有一物!
祖上传承下来的一把宝剑,他的先祖曾靠它挣下赫赫功名,伴随着先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是他家的传家宝,后来家族几经荣衰,将宝剑继续传承下去是决不可违背的家训!
巫医本是随口一说,男子在一刹那犹豫的神情被狡猾的巫医捕捉。男子是个孝子,一面是轻飘飘几近遗忘的祖训,另一面是活生生躺在床上却出气多进气少的生父。
一夜灯火通明,天色未白,眼底泛青的男子背着宝剑迈出了家门。
“古妥麽教秘术只施予权贵或有缘人,那男子先前已寻过越岐堂为他父亲诊病未愈,便被认定无缘之人,按照教规便不再收治。但那巫医因私下收受了钱财,便接收了宝剑为他父亲施展秘术……”
“男子与巫医便是达成了交易,为何又有今日你所见那幕?”予斓不解。
袁恪想起白日男子涕泗横流、悔不当初的模样,继续说道:“那把剑毕竟是他家传家之宝,他重孝道,他父亲未尝不是。他瞒着他爹与巫医进行交易,但依他之言,他与巫医约定好以宝剑之灵力来挽救他爹性命,之后愿再许重金赎回这意义非凡的传家物。只是之后这巫医收了钱便翻脸不认账,一口否认,声称并未与他有过什么交易。而另一头,男子原本找工匠制作了一把赝品替换家中宝剑,可哪知家中老父亲自被秘术治好后,某日来了兴致翻出家里宝剑观摩却一眼认出是假物,在几番家法伺候、拷打逼问之后,男子这才不得不道出事情由来。谁料这家老父亲性格执拗,一时心中郁结,自觉愧对先祖,竟半夜选择自缢。”
听到此,予斓一时无言,半晌才叹道:“碌碌一场,传家宝与老父命两头都成了空,若那男子尚存生志,怕是只为弥补悔恨了。”
“是,他见我并无恶意,立马便央求我替他寻剑。”
世事难如意,叹惋过后予斓稳定心神,正欲细细再议秘术之事,却突然敏锐察觉到远处纷乱的脚步与稀碎的灯影。
她动作未发,手腕被温热大掌一把拉住,袁恪低声道:
“有人来了。”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