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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发下这般誓言的不是个十一岁的小少年,沈元宁许是会多几分感动和悸动。
现在她只是勉力让自已不笑出声,点头哄道:“好,我信你。”
李湛憋了一大口气,恨恨地瞪着她。
沈元宁生怕他被气过头,忙转移话题:“你是从城里过来的?怎么不晚些时候,今天放榜,街上可有的热闹呢。”
李湛撑不住冷笑道:“可惜了你那个天资卓越的表哥,这一科名落孙山了。”
何琛落榜了?
沈元宁愣了愣,她一直醉心经营,对家里的事都不太在意,更何况何琛。
“他不是去京师书院,怎么还能落榜?”
李湛打量着她,忽而阖眼又半躺回去:“科举本就是万人过桥,掉下去几次有什么稀奇。”他道:“京师书院又不是朝廷,还给他一个保过不成。”
倒也是这个道理,大约何琛解元的名头太响,沈元宁竟然没想过他会落榜。不过,即便落榜也没什么,总归以何琛的脾气,定不会再登沈家的门。
她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眼前的小豹崽子:“你起来,吃完就躺会积食的。”
李湛闭着眼跟她抗争,她拉他就拽,她双手齐上,他就钳着她腕子,几式下来颇有些武人风骨,倒是跟去岁小儿耍赖大相径庭。
“你为何不问他怎么去的京师书院。”他一手捏着沈元宁腕子,左腿压在她膝上,不叫她起来,偏还不老实地打悠儿,问起话来乜个眼角,十足的纨绔模样。
沈元宁对何琛完全没有兴趣,只想着打发走就是了,至于他去哪,无非闲聊到了随口一问,真要她去探究她还嫌浪费时间。
不过现在听李湛着意来问,她倒是模糊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倘若京师书院真是宗亲子弟都去的地方,何琛何德何能到那里读书,便是文成侯也不该放着自家子弟不送,把何琛送去啊。
她看着满眼坏点子的李湛,眉头一挑:“你要他去的?”
李湛托着合上的折扇将沈元宁下巴抬起:“真聪明。”
沈元宁一把夺了他的玩物,骂道:“从哪里学来的作派,忒不正经!”却是没注意到他何时虚了力道,没叫她腕子留痕。
李湛似乎尤其乐意看她发恼,被她把腿推到地上眉头也没皱一下,双手叠在脑后,翘着嘴角道:“他考上才不好呢,文成侯跟惠兴公主是一家,一家的不老实,给他们往场子放个钉子干嘛,还不如及早拔掉。”
沈元宁从没听过他这般直白说话,突然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他。
李湛却好像没注意到她的疑惑,继续:“其实他们两个倒是不足为惧,烦的是俞相,他是瑜妃嫡亲的兄长,瑜妃手伸这么长还不是……唔!”
沈元宁手上已经没有帕子了,干脆扑过去捂住他的嘴,气道:“你跟我说这个作甚,我又听不懂!”
李湛拉开她的手,捏了一只在指尖,似乎觉得她略有点儿肉肉的掌心很好玩,推来捻去地也不肯撒,他低声说:“听不懂,多听几遍就是了。”
“难道你以为我成日往你这儿跑,别人就看不见?”李湛眸子里带着轻薄的浅嘲,他的指尖点着她的掌心:“圈子就这么大,谁又真能躲避得开。”他抬眼,看着沈元宁的眼睛,声音轻到只有声气:“你家依附于文成侯府,早就站上队了,他们杀红眼时,没人会顾忌你是不是掌柜的女儿,反而会因为你的弱小拔出更快的刀。”
沈元宁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李湛触到她瞬间冰冷的指尖,索性将之握在手里,站起来,拉着沈元宁去了这座别院闲置的花园门前。
花园一片荒芜,到了开春的季节已经有了杂七杂八的野花,遮盖了曾经精致的石子小道,被匠人打造过的小湖里野草比堤岸还高。
“这个别院距离最繁盛的时候已经过去五十二年了。”他踹开腐朽的木门,生锈的合页如残枝般摔落在地:“当年敬国公的女儿袁氏嫁给打败金乌的功臣,名噪一时的新晋守西将军张越,可谓十里红妆,论婚礼之盛大,三十年无人能出其右。”
“此间就是袁氏写在名录上的陪嫁之一。”李湛辟开杂草,牵着已经有些木了的沈元宁往花园深处去:“不过恐怕袁氏一辈子都没来过这里。”他指给沈元宁看:“太湖瘦石,已经有些风化了,峥嵘亦可见一斑。雕栏的浮像到现在还能刮下金粉,你说,当年袁氏要还记得自已有这个东西,半夜过来刮点攒成金粒,也不至于在将军府跟丈夫死磕,最后被‘病殁’吧?”
院内凄风一阵,沈元宁吓退一步欲抽手而返。
69書吧
“别怕。”几个月来已经有些抽高的少年回眸看她,温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像是安慰又像是要把人拉入深渊:“都过去五十年了,敬国公府早被拆成三家住了人,那里冤魂更多,可不如这里干净。”
沈元宁终于找回了自已的声音:“我们回去吧……”
李湛弯了弯好看的凤眼,略显锋利的眉尖都跟着柔软了,逗她:“姐姐,你好胆小啊。”他说:“原来你一直不打问这些事,不是什么谨慎自保,就单纯的害怕么?”
“你放心吧,别说这院子我动过了,几十年过去这里早被改了多少回,我只是给你追本溯源,随便说说而已。”他轻轻巧巧地说着:“这样一个院子,配上前头农舍和百亩良田,即便在京郊你觉得价值多少?”
沈元宁知道个大概:“八百三十两,还有五两掮费。”
李湛看着她笑:“只那良田,翻一倍都买不下来,这别院再破低于三千两都难说。”见沈元宁只皱了下眉,没有其余的表示,他尖锐地指出:“你不意外,是觉得文成侯在这桩交易里给了你家实惠。可你知道文成侯的底细么?”
“文臣追封的虚衔,没有其他王侯封地税银,子孙自刨书文根基,全家只靠当年……几乎一百年前皇家下赐的珠宝黄金购置的房产盘活,原本三代而消就是极限,偏偏头衔好用舍不得摘,硬是跟惠兴公主有了牵扯,残喘两代,他家现在只靠房租,一个月下来也就跟你刚才的收益齐平,你觉得他能从哪给你家找出千两银子的实惠?”
“真有这实惠,文成侯自已就该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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