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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失约了。
曹行枞看着从城池蜿蜒到这个小山村唯一的路,突然有些失落。
但很快,他又自嘲一笑,自已这个身份,有什么可失落的?
说不清道不明地赖在人家给仆役租赁的房舍,不知该去往何处。
他往家乡送去的信,再没有回音,有时候曹行枞都怀疑自已前十几年在那个幽静村庄生活的记忆,是不是胡乱想出来的。
他有心想借些盘缠回村,可奈何自已张不开口,只想着要是能帮到她甚么,是不是可以要几两路费,作为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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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似乎在助人与自助之间,失去了一些初心,他竟然对她每次到来,产生了不该有的希翼。
“小哥,你说的这些可做准?”瘦小老迈的村医眼中充满着狡狯和试探,他在的这个穷乡僻壤,真是鸡来了都不屑于下个蛋。若非他还有手给牛马看病的本事,这老头跟村里的老混混没甚区别。
也是因为村里实在无人,他那些个不入流的手段竟也能算作一项手艺,更想不到的是,这些个在城里享福的少爷小姐的,竟然肯请自已做事。
老村医咧着一嘴七崩八裂的黄牙,心下颇有些得意。
曹行枞哪里看不出老村医的心思,他一个山村长大的少年,便是家里供他读书,日常在村里也见过这样的人物。
说老村医无赖,他必须是个无赖,但这样的人却不完全无能,盖因这种人最是能见到村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病症,不羁人还是牛马的,其实他们比县城或者府城里代代相传的医者更能解决问题。
曹行枞理了理衣襟,道:“我家小姐言出必行,倘若你真有本事将西户的那匹病马养出模样,就请你到府城坐馆。”
“呔,”老村医吐了口唾沫,哂笑道:“小老儿早就说了,那个畜生就是饿的,只他马汉不信,就他给的那些烂泥糊,哪是给牛马吃的,那玩意儿猪都嫌干哕。”
“你等着,我这就去给那畜生找食。”老村医跃跃欲试。
曹行枞再看了一眼乡间小路,回过头来,对老村医道:“我不等了,那马我已经买下,你去牵来就是。五日后,你带着它到城南找我。”他抛出一串铜子:“这五个子儿是你的问路钱,到了问人找间人曹大家的就是。”
说罢也不等老村医再开口,阔步离开了。
五个铜板在经常以物易物的乡村,算得上一笔横财,不过一日富和日日富,老村医还是分得清的,他笑嘻嘻地揣了铜钱,趿拉着漏底草鞋,晃悠悠往村西走去。
“曹公子,事情可办妥了?”见曹行枞回来,娇杏放下手上的本子,提了瓷壶过来,给曹行枞倒上一杯热水。
若是一个月前,娇杏就是开门,他在屋子尽里头,曹行枞都会手足无措,但现在两人相处下来,竟然已经十分自如了。
大约是因为娇杏丫鬟出身,惯于做小伏低,且曹行枞到底不是沈元宁下人,所以两人相处的模式倒有些半主半奴的意味。曹行枞即便出身村野,但他被家里养得很金贵,只叫他读书,半点儿琐事不沾身,对娇杏的态度没有任何觉得不妥的地方。
曹行枞没有立即应答,而是坐下饮了口水,解了喘息后,问:“沈姑娘今天没来么?”
先头他建议沈元宁从马匹及其配具上手时,沈元宁一双眸子亮得好像天上的星辰,便是现在曹行枞回想起来,一颗心都会怦怦直跳,让他不禁揪住自已衣襟,生怕被娇杏听了去。
娇杏似乎对曹行枞的心思毫无所觉,接着去看本子,随口道:“姑娘的事,哪是我们能打问的。”
曹行枞瞬间抿紧了嘴角。
……
沈元宁已是自顾不暇,对曹行枞和娇杏的言谈一无所知。
今日寅初,她就已经穿戴整齐到正厅的碧纱橱读书。原以为等着自已的将是一大摞头部著作,却不想是厚沓描红宣纸,一本游记样式的薄册子和一张老旧的、需要将油灯拿近才看的清的皮质舆图。
舆图这东西,沈元宁长这么大只在闲看的书上见到过描述,头一次见到实物,便是寻常她最喜欢的游记都不乐意翻,在那舆图面前研究了整整一刻钟。
一刻钟后,焦太太穿着月白色谷满仓暗纹缂丝长衫,披着一件外裳走过碧纱橱扇,进到隔间。
“舅母……”听到声音,沈元宁立时直起身,行礼起来,不期看到焦太太清丽冷艳的面容,她挽了长髻,似乎鬓角扎得有些紧,显得她弯弯的眼角略有吊稍,这样的焦太太看起来精干又利落,衣着形制似乎是男人衫,又有些女人的娇柔,颇为惊艳。
焦太太看着沈元宁,微微笑道:“喜欢舆图?”她走到沈元宁身侧,指腹轻轻抚过舆图面上,却小心地没有沾染分毫:“这一副已有百年历史,很多地方其实都不算准确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幅舆图,放在市面上也是千金难求。”焦太太略有叹息地说。
“我从书上看的,制作舆图需要耗费很大的财力和精力,一般都是朝廷设立官衙专门去绘制,更鲜少流于民间。”沈元宁钦佩道:“只看这上面的山川,就觉得天下何其辽阔。”
焦太太颇有些动容。
想到焦启较之沈元宁这样的小女孩都少了几分闯荡劲儿,她不得不承认,有些孩子从根上就不一样。
“坐罢,”焦太太随手将那本薄薄的游记翻开,指着一行字:“你抄一段与我看。”
沈元宁依言抄写。
盏茶后,焦太太默然地看着手上的字,半晌,在沈元宁羞惭的眼神中,抽出一张拓印的碑文:“你若只把自已当个商户,识字就可。但你想更进一步,哪怕只是一介掌柜,字也是你的招牌。”
她看着沈元宁羞红的脸蛋,微笑:“先去誊抄十遍罢。”
等沈元宁抄完碑文,天已经大亮了。
这期间焦太太没有再说什么,但也没有离开,安安稳稳地在沈元宁面前坐着,偶尔目光落到认真书写的小女孩身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放空,不知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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