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朝永乐帝二十年,孟春。
丰新仁德府,祁连县上东街一处小宅院。
丫鬟捧着桃木攒盒行至厢房,掀开绯色撒花软帘正想喊一声小姐,结果房内空无一人。
她无奈一笑,转道去了后院,果不其然,高高的槐树枝上,一个俏丽少女正悠闲躺在粗大树干上看风景。
“小姐,早膳做的莲子藕香粥,还有炒鲜笋,快下来尝尝吧。”
温棠华嘻嘻一笑,在临春胆战心惊的眼神中跳下树,待临春将膳食摆上石桌后,她飞快夹了一口鲜笋,满脸享受地夸赞临春。
临春恭敬立在一旁,唇角挂着温和的笑,待温棠华用完膳,她递上漱口茶,小声询问:
“小姐,再过不久就是您的及笄礼,可要启程回京都?”临春忧心忡忡,也不知道如今的京都是何光景。
温棠华将茶吐进大漱盂,用帕子擦了擦嘴,哼道:
“回不回去有何要紧,从前见不着父亲母亲,今后也没什么可见的,当年出生没多久他们巴巴地将我送去寺庙,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可见对我也没什么可念的。”
嘴上这样说,她神色郁郁。
嬷嬷说她是早产儿,一岁生了病差点死去,母亲带着她去了京都郊外的龙华寺,寺庙里有个高僧说,若要度过死劫,必要远离京都,找一个香火鼎盛的寺庙带发修行。
及笄之千万不能回来。
69書吧
所以嬷嬷带着她来到了母亲祖籍丰新仁德府,去了祁连县外的祁连山修行,说来也奇怪,到了寺庙后,她果真渐渐好起来了。
温棠华从匣子里取出一叠泛黄斑驳的信,面无表情打开最上的一封,信是外祖母写的,说她克父克母,不宜归家,需得一生以身侍佛才能护亲人一世安宁。
临春欲言又止,刚想说什么,庭外忽然一阵喧闹,小厮邱竹气喘吁吁在门口急道:
“不好了,小姐,西街那边来了一群流民到处抢夺粮食财物,瞧着动静,怕是要闹到东街这边来了。”
啪嗒一声关上匣子,温棠华眼眸微睁:“有多少人?”
“至少二十来个,个个凶神恶煞,都闹死人了!”
温棠华一惊,如今她这小宅院内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嬷嬷,三个小厮,如何敌得过。
她立马吩咐临春收拾重要东西,又安排邱叶赶紧出去找外出采买的近冬:“找到人后躲起来,别忙着回来。”
“是。” 邱叶去前院偏房内唤邱山等人,自已忙不迭跑出去了。
没一会儿,温棠华隐隐听见嘈杂的哭喊声,她心下惊惧,猜测怕是来不及逃了。
“立刻,让所有人去密室,快!”
她压下心底的恐慌,继续吩咐:“等等,先把屋子弄乱一些,椅子桌子,还有茶具瓷器,都砸了,越乱越好。”
临春会意,立刻拿起手边的白釉花瓶朝地上狠狠一砸,刻意做出一副凌乱争抢模样。
想了想,又去厨房将米粮全部拎出来,用刀子戳了一道小口子,一路行至宅院门口。
她拔出门栓,将门虚掩着,将粮食用干净袋子装起来。
邱山接过米粮,快速连同厨房内吃食一起装好,转头匆匆往密室里放。
仁德府这月上旬江阴河主干决堤,听闻朝廷拨下来的钱粮被抢了,如今外面流民苦不堪言,日日骚乱不止。
看这情形,怕是城门失守,流民四涌,衙门已是自顾不暇。
如今这里什么都能留,吃食万万留不得。
“如何?”
“回小姐,重要东西都放进密室了。”
温棠华点头,一面快速收拾东西,一面问临春:“赵嬷嬷呢?”
“嬷嬷晨起时说要给万娘子送点心去。”
话刚说完,赵嬷嬷便搂着一床被褥和御寒兔皮大氅闯进来,一脸惊慌。
“小姐,那群流民闯入西街巷口的万家了,老奴没敢靠近,只听见了啼哭声,万家娘子怕是...”
“什么!”
温棠华手中的梅花簪霎时嘭地一声坠落,她踉跄着想要冲出去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小姐,不能去,此刻去于事无补。”赵嬷嬷红着眼跪在她面前。
温棠华强忍着泪意,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咬牙从妆奁小匣子里取出一把匕首。
赵嬷嬷大惊:“小姐,您干什么,千万不要想不开啊,您去了老奴也不活了!”
临春亦是惊了一下,冲过来想要夺去匕首,却被温棠华喝止。
“慌什么,我怎会是遇事想不开的人!”
温棠华咬牙,扬起匕首朝手臂狠狠一划,直到屋子、院子里撒了点点血迹,她才含泪朝万家远远望了一眼。
快速用绣帕将手腕包住,冷声一呵:“走!”
临春懊恼:“奴婢竟没想到,害得小姐受伤了。”
赵嬷嬷看得心疼,抹着眼泪嘴里无声咒骂:“一群烂心肠的东西,偷偷昧了救济粮惹民怨,个个吃得肥头大耳,最后倒霉的却是贫苦人。”
温棠华等人动作很快,一群人慌忙着刚关上密室的门,不过一会儿头顶地面上便传来大汉的辱骂声。
“呸,哪来的狗杂种,竟比咱们抢先一步。”
有人小声道:“莫不是老九吧?那家伙最爱逞能抢功,回回都要抢在咱们前头,上面....”
男人还没说完就挨了一巴掌。
“什么上面下面,记住,咱们就是流民,干的是替天行道的好事,仁德府知府吴田就是个卑鄙小人,混同祁连县县令张望衣欺压百姓,懂不懂?”
男人点头哈腰:“是,成千...成大哥您说得是!”
密室是当初买宅院意外发现的,只是后来被用做仓库了,机关就在堂屋正中央墙上挂着的松鹤延年画后,一个拳头大小的暗格里。
温棠华屏息,耳朵贴着密道门,额前的汗珠子顺着眉眼一滴滴往下落。
刀砍棍砸的嚯嚯声,翻箱倒柜的声音徘徊在耳边。
“狗杂种九昌,倒腾得真干净,别让老子抓着你把柄!”
好一阵儿骂骂咧咧,温棠华甚至能感觉到密室门上的震动。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
温棠华唇色发白,鬓角的发丝湿哒哒贴在脸上,她勉强一笑:“也不知近冬怎么样了。”
赵嬷嬷将兔皮大氅披在温棠华身上,坐在杌子上心疼道:
“近冬虽不善言谈,却是个聪慧机灵的,小姐您别担心,让老奴看看您手上的伤如何了。”
“无事。”温棠华思绪混乱,就连临春重新给她包扎了一下都没注意。
怎么能不担心,这群人脚步沉稳,声音中气十足,哪里会是流民!
正静默时,头顶地面又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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