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军府里睡的这一觉极其安稳。青黛睁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从床上坐起的时候她觉得有些恍惚,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自已身处将军府。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药的原因。青黛总觉得自已睡的有些发懵。
昨天夜里的伤处开始隐隐发痛,这些暗卫下手真是有够狠的,也不出血,处处是内伤。
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是什么时候给自已下了些什么药,运气调息都不稳,四肢几乎瘫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跟废了武功没什么两样。背上和手腕隐隐有酸胀感,但并不是很剧烈,应该是夜里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缘故。
她勉强支起身子靠着床头坐起来,伸手揉了揉自已僵硬的脖颈,然后仰头朝上伸展了一下。才算是缓了劲,好受一点。
环顾了一下四周,屋子里的设置倒是挺好。
床是紫檀雕花,笼下来的薄纱摸起来就和九扇门的手感不一样。柔软细腻,比自已的手还要好一些。外面的日头其实已经很高了,光投进来却柔和的像是月光。有钱真是好。
窗边是个条桌,桌上的茶具看起来也是价值不菲。靠门对面的拐角里放着个一人高的柜子。青黛走过去拉开,然后迅速关上。
里面居然是整整齐齐的十几件各种颜色的衣裙。萧定远想的真是挺周到。
青黛走到窗户边,将窗户推开一半支了起来。外面的风沾着些潮意穿进屋中,还有甜甜的香气。青黛轻嗅一下,心情好了大半。
只是这府里真是安静。青黛暗暗想。已经近正午了,没有人声也不喧闹,四处的街道似乎离得很远,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青黛收拾妥当,准备出门看看,享受一下春天。结果一推开门就被人关上了。
还是被人从里面关上的。
然后青黛就跟这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晦气。青黛在心里暗骂一句。
一看就是个暗卫。这家伙穿的是藏青色长袍,头发高高竖起,不戴任何发饰,右半边脸上戴着半块银白色的面具,挡住了眼周,剩下的半张脸肤色白皙,神色冷峻,一双眼睛像是老鹰,正盯着猎物一般的青黛。而且,青黛看了看这人的身材以及胸口:居然是个女的?
“将军吩咐,姑娘暂时不能出门。”对视了两秒,面前的暗卫垂下头,解释道。声音有些沙哑,不似平常女人的清爽音调。
“暂时?”青黛很会抓语句关键词。
“时候到了,将军会告诉姑娘。”暗卫的声音毫无感情,几乎和机器一样,而且这回答跟没有回答没什么两样。
青黛默了默,本想着硬闯算了,但是一运气就发现自已打不了架,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到窗边坐了下来。
从窗户这里能看到一些院子里的情况。
昨天晚上光顾着打架和跟人对峙去了,没怎么注意到院子里的设施。现在百无聊赖之下,看起来还挺有意境的。四处的花花草草在春日里很是茂盛,迎着风肆意生长的样子看起来就生机盎然。
将军府大致分了四块,自已现在所处的应该和昨晚的那部分挨着。面前不远处有一面墙,应该是用来分隔的。这个院子相比那边似乎小了些,而且应该是有段时间没有人住过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不像是特地种的,茂盛的有些过了。
青黛这么坐着正看得出神,屋子的门被扣响了。也没等她说“进”,来人就直接推开了门。走进来的是昨天夜里跟着萧定远的暗卫。
“将军让我带着姑娘简单了解一下府里。”夜此时的态度很是温和。仿佛昨天晚上下狠劲几乎要把她往死里打的人不是他。
青黛起身跟着这个暗卫出了门。刚才他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已是夜,也就是“风花雪月夜”里面的最后一个。青黛本身以为这名称是按着能力顺序排的,但是照昨晚和他打架的时候来看,这人实力是在昨天所有出现的暗卫之上的。
“你不用武器的吗?”青黛听完夜描述了一下院子的大致情况之后问道。
面前的人身子僵了僵,没有立刻接话。青黛有些好奇,随手折了一朵花在手上把玩,等着夜开口回答。
“不用。”夜思索了一下道。反正和人打架也用不上武器,就跟不用也没有区别吧。
“那你倒是挺有勇气的。”青黛由衷夸奖。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些暗卫和自已这身份的人不一样,大多数情况下都不能直接要了目标的命,肯定是要留下来审问一下。不像自已,只要弄死就行了,根本不用考虑这些复杂的事。果然自已还是适合做杀手。
“小姐谬赞了。”夜抱了拳,正色道。这人还真是一本正经到令人厌恶。青黛没有再和他搭话,只跟着他逛了一遍院子。
整个将军府的构造和当初泉画的图纸没有太大出入,只是对青黛来说,就是真的太大了,到处弯弯绕绕,让她一个人绝对会迷失方向的那种。
走到朝南边的位置,夜停下来站定,看了一眼懒洋洋的青黛,伸手指向半掩的院门开口:“这是将军的院子。”
青黛闻言就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了过去。
院子的墙倒是挺高的。上面有雕花,但是上了年纪,有些斑驳。门却是竹子做的,依手艺来看的话,应该是府里的人自制的,有些随意,与中规中矩的雕花墙壁有些不太搭。
有点类似于在一堆书画作品里塞了一张画着王八的废纸。
竹门半掩着,偏过头就能从门边看到院子里。青黛一望进去,就看见一身白衣的人坐在树下的藤椅上。
风起树叶沙沙,他抬头望着树梢,下巴微扬,日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落下斑驳的影子,那双好看的眼里有青黛看不懂的暗涌。
“将军请您进来。”还没来得及再仔细看清楚,门忽然被拉开,站在门边的人应该也是个暗卫,低垂着脑袋也看不清脸,声音冷冰冰的有些生硬。
青黛跟着走进去的时候,萧定远从院子里的躺椅上挪到了廊下的桌子边,待青黛坐下,他仰头灌下桌上的汤药,然后轻咳了两声。
这一碗药喝下去仿佛并没有让他好一点,反而脸色较之刚才更加苍白。
大概是跟泉待久了,青黛对药物有些敏感。
哦,不是,是对毒物有些敏感。
萧定远手里的这碗药,看起来更像是毒。
青黛挑了挑眉,看着这个少年将军遣走了身边的暗卫。
夜临走前欲言又止,职业素养告诉他不能多言,但还是担心。毕竟这个小姑娘有点东西,就算给她下过了药,也不能保证将军百分百的安全。萧定远朝他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夜才随着其他的暗卫退下了。
“你身上是有什么毒?”自愿饮毒在青黛这里只有两种解释:以毒攻毒以及自已找死。显然在她眼里萧定远不属于第二种。
“碗里的毒。”萧定远这一笑竟有些苦涩的味道,他眼里闪动着浅浅的光,波光粼粼像是落日之下的湖泊。
青黛有些懵了。
这家伙居然清楚自已喝的是毒药。
“那你喝什么?”清楚还喝?真是寻死?那挂黄金万两的悬赏是在闹吗?青黛虽然是个杀手,但是对自已的目标是有要求的,自已饮毒就跟找死没什么区别,那还有什么必要请杀手弄死他?
“去年深冬北蛮一战,你可听说过?”萧定远避开了青黛探究和不解的眼神,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听起来不那么悲怵的声音问道。
即便如此,青黛还是听得出他深切的痛苦。
北蛮一战确实听说过。即便是在晋中,这一战在城里也传了有些日子。
这一场仗,胜的甚险。
寒冬腊月里后方供给跟不上,萧成将军于此一战捐躯,不久后夫人袁氏也因病与世长辞。只剩下了独子萧定远。
事情具体情形不得而知,当今圣上感念萧将军英勇,给了其子萧定远将军之位,但是没有实权。之前打探的消息是说圣上想给实权,但被摄政王——临淮王给否了。具体原因当然是平头百姓们不会清楚的。
青黛点了点头,说:“只是略有耳闻。”
毕竟她的主要职业是个杀手,打了胜仗、死了将军甚至换个皇帝对她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区别,反而乱世里的任务会更多。后续打探情况也纯粹是因为任务原因必须要摸个底她才去主动了解的。
“父亲战死,他的亲信也无一人归还。”萧定远眼神在话一出口就沉了下来,定定的望向院子正中的树。
那是如何打的胜仗?青黛也觉得疑惑。
“大军却胜利还朝。母亲闻讯病重,没多久,我又中了毒。”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合上了眼睛,阳光透过他浓密的睫毛,斑驳地落在眼下,良久,青黛听到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青黛皱了皱眉头,连她也觉得这些事串起来很像是什么阴谋。
大概是青黛没有说话,萧定远转过脸来,浅浅地笑了笑,颇有些无奈的开口,“我几乎遣散了府里所有人,可是这毒,依旧日日在我的药碗里。”
他将目光落在桌上的瓷碗上,碗沿有汤药顺着流下来的痕迹,干涸在其上,像是有毒蛇爬过。
他的眼神让青黛觉得心惊。既然如此,毒就是亲近之人所为。青黛想。
会是什么人?是暗卫还是丫鬟?是小厮还是管家?府里确实人丁稀少,只是毕竟是将军府,少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难怪萧成死后府里一下子就门庭冷落。
萧定远此时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青黛居然对他生出了些怜悯。这些朝堂之上的阴狠,比之杀手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父母尸骨未寒,已然有人要再取他的性命了。还不止一个人。有人用毒,有人悬榜,就是为了权力和地位?青黛觉得自已无法理解。
“你的暗卫们也不能完全相信吗?”青黛侧过身,也躺在椅子上,眼神落在了始终站在不远处的几个人,问道。
这些人倒是忠心。生怕自已趁这时候要了萧定远的命。
萧定远没有立即接话,像是在措辞,良久才说,“毕竟有限。”
所谓“有限”是指信任有限吗?
可以信但不能全信。
这样的生活过的实在是憋屈。简直就像是生活在孤岛里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在尽可能保全自已的情况下,借助有限的力量找到害自已的人。
而且萧定远应该很清楚,这些人估计不是因为个人原因要害自已,背后要挖出来的也不知道是朝堂上的哪个高官。
没有确凿的证据自然无法指认,就算有确凿的证据能不能一次性拔出也是未知数,更何况,他现在也完全不知道,自已身边的人到底被渗透到了什么程度。
“这些暗卫都是哪里来的?”青黛问。
“父亲在时就有了。”萧定远答。
这暗卫估计也是跟榜单一样,时有更换,因为萧成死了,所以就归属到了他儿子身上,只是萧定远与他们实在没有什么深切的联系,萧成这一战死的意外,估计也没来得及跟他交代过这些事。
“这药居然没有直接要你的命吗?”青黛的目光落回桌上的碗里,问道。
萧定远的眼神黯淡下来,“最开始的毒是极狠的,被发现之后就救了过来。”他的神情有些痛苦,像是极度不愿意再去回想。
“为了根治那毒开始服药。没想到。”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青黛明白了,没想到药里也有毒在。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非要置他于死地。
落到自已手里的目标断没有被其他人弄死的道理。青黛心想。
“所以你是想要让我,帮你找到是谁在害你?”青黛理了理脑子,思考了半晌才问道。
仔细想了想,萧定远现在就是“如履薄冰”,带着自已亲近的人走在悬崖边上,不知道谁会忽然来推自已一把,身边的所有人都是有嫌疑的。
既然已经把院子里的人遣散过一次,说明现在剩下的已经是有些亲近的人了。
起码都是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的。
这样的人里出了背叛者,对这个刚刚经历了巨大的家庭变故的人来说,必然又是一场重击。
没办法相信身边人,药里的毒也不能揭穿,只能一遍一遍的喝下去,来放松对方的警惕。
这么一想,青黛对他来说,确确实实是把不错的刀。
69書吧
与府里没有任何牵连,自然而然能看到局内人看不到的东西。
萧定远听到青黛的问话后看着她,目光柔和,神情又恢复了淡淡的模样,像是刚刚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然后开口:“悬赏可以翻倍。”
语毕,萧定远收回了目光,在等青黛的回答。他低低的嗓音像是滑过石壁的清泉,不止温和,还很有力量。
“倒是可以做一笔交易。”青黛偏过脸去,沉声道。
能借着将军府的名号,自已的调查大概能有更快的进展。
虽然青黛很不想承认,但当年的七个人背后还有更大的支撑几乎已经是摆在了面上的事实。
如今有的入朝为官,有的小有产业,这样一群人当年忽然销声匿迹,然后改头换面重新开始了新的人生,就意味着他们的背后,绝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青黛最烦的就是朝廷。
弯弯绕绕的,又黑暗又脏。可是现在又不得不迈进去。
有关朝堂上的事,她一个九扇门的杀手必然是了解不到多少。将军府是个很好的依托。
再说,自已现在确实就是,跑不掉。
萧定远闻言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靠着椅背,右手支在下颌,姿态很是放松,问道,“已经认全院子了吗?”
认不全一点。青黛摇了摇头。
“对外你是将军府的义女,是父亲旧友的女儿。”他偏过头又看了一眼青黛,说,“身份已经安排好,诗是给你的暗卫。”
他指了指不远处站地笔直的女暗卫。青黛望过去,一看就是刚刚在屋里的那位,依旧穿着藏青色长袍,银白色的面具在阳光底下有些刺眼,她注意到这边的目光,很自然地朝着院子里的两位欠了欠身子。
就是在自已身边再安一个眼线。青黛心想。这家伙也不算全然是个呆子。
“你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和我说。”萧定远站起身来,转了转僵硬的脖子,“你若觉得不方便问我,可以问诗。”
“时间呢?”青黛问。
“你可以自由出入将军府。”萧定远顿了顿,开口
青黛点了点头。
然后像是忽然想来了什么问道:“我身上是什么时候被下的药?” 这药劲还真是大,已经过去一晚上加半天了,还是堵着她运不了气,调不成息。
萧定远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笑开了,半晌才答:“是夜的软骨散。休养几天就好。”
他笑得时候会有两颗虎牙露出来,很有少年气,若是父母俱在,日后也会成为名震一方的将军吧。青黛心想。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