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岩安自从目睹了曲妃颜和顾黎渊谈话的全过程,这段时日似是有意无意的避开曲妃颜,独自一人在听雨巷喝着闷酒。
他一个人喝着酒,醉意朦胧,扬起酒杯,一饮而尽。努力想把自已灌醉,却怎么也喝不醉。贺岩安眼神微眯着双眼,盯着酒杯叫道:“小二,你们怎么回事,怎么今日这酒吃也吃不醉?”
小二闻声赶来,见他桌子上已然喝空了好几坛酒了,老老实实的答道:“贺老板,是您酒量太好了,所以才不会醉。要不,我把本店镇店之宝,千杯醉,拿出来您试试?”随即向他介绍起酒来。
“快拿来!”贺岩安心想,还是喝醉了好,不然老想起那天的事情。
那天,顾黎渊突然抱着曲妃颜,令贺岩安内心无比难受,怒火中烧,可想想也可笑的很,这么多年,连给一个拥抱也没有勇气,看着被中途截胡的顾黎渊,只恨自已在曲妃颜面前,失了勇气和决断。
贺岩安苦笑,一言不发继续喝着。直到自已真的喝醉了,用手撑着脑袋,想要睡上一觉,他满腹烈酒,嘴里却吞吞吐吐得好像在说着什么:“不见…归来,相思…寄予…四海……”说完自嘲笑了一番,随后便沉沉睡去。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见了曲妃颜正朝他走来。他立刻酒醒了一半,他迷蒙的看着眼前人,想要站起来确认是否真实,可刚一站起来,下身开始无规律的摇晃,他只好紧张的将一只手臂支撑在桌子上,尽量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另一只手伸向前方,想要触摸曲妃颜的脸颊,嘴里不断的叫着她的名字:“妃妃,妃妃你来找我了……”话音刚落,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醉晕了过去。
曲妃颜刚好来到听雨巷二楼,也刚好找到了他,他便晕了过去。
曲妃颜使出浑身力气,将他扶起,好不容易把他扶了起来,自已却差点一个踉跄没站稳,站稳脚跟后,才舒了一口气。
她把贺岩安的手臂搭在自已肩膀上,一只手抓着他搭在自已肩膀上的手,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艰难的把他扶了出去。
曲妃颜气喘吁吁的,还是第一次见他喝那么多酒,还喝醉晕了。她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自言自语,也像是在说给他听:“阿岩,长那么大,我可从未见过你喝了那么多酒。”
“以前无论是我喝醉了,不开心了,还是累了,你总是会说,万事都会有你在,你会带我回家。”
“现如今,你喝了那么多酒,想必也有什么心事困住了你,累了才会借酒消愁,今天就轮到我曲妃颜带你回家。”
不管贺岩安有没有听见,但是曲妃颜再清楚不过,这世上唯一信任他,能陪伴他的人就只她了。
曲妃颜照顾贺岩安照顾了一宿,自已也是困意来袭,索性趴在床头睡着了。
早晨,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印在床上,照的被子,人,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雾。贺岩安缓缓睁开惺忪的眼睛,昨晚的疲倦仿佛一扫而光。他偏着头,看见曲妃颜趴在床头睡着,下意识伸出手掌替她挡住光亮,生怕打扰到她的好梦,他看着她的眼神温柔而炙热,可就是这样的目光里,隐藏着许多年对她的爱慕之情。
曲妃颜醒来,贺岩安立马把手缩了回去不敢让她知道。她看着他有些慌张的表情,询问道:“怎么了?”
贺岩安顿了顿,若无其事道:“无碍。”
正当曲妃颜还想问什么时,中途被阿清三人的声音打断:“老板,有人托信给你,还有信物。”
两人顿时互相看了一眼,露出惊讶的表情,还有谁会写信给他啊?
贺岩安起身穿好了衣服,过了一会儿大步走向门口,打开门,眉头微微皱起,露出疑惑的神色,他接过信件说:“何人带来的?”
阿清恭敬的弯腰答道:“老板,是一个小孩子带来的,估计本人不想露面,所以才找个孩子。”
“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说完,贺岩安迫不及待得拆开信件,看见里面的内容顿时不敢相信,瞪大了双眼,里面写到:
“岩安吾儿,为父大限将至,欲求见吾儿最后一面,如若吾儿愿意,今晚子时,为父已备好马车在沁雅阁门口。 贺萧逸留。”
贺岩安简直不敢相信,对于贺萧逸这个名字感到熟悉又陌生,随即赶紧又打开木匣,里面躺着一枚玉佩,他拿起玉佩,上面赫然写着一个“贺”字。
他虽记不清父母的样子,但他最为清楚的是他是如何与家人失散的。他六岁时,只依稀记得父亲老是忙于生意,无暇顾及他们母子,所以陪伴最多的就是他母亲。有一天自已吵吵嚷嚷着要母亲带着他去看花灯祈福,却不曾想,这一去,竟是最后一面。
那时的他不过六岁,因一时贪玩在人群中与母亲走散,身无分文,流浪街头乞讨,晚上也只在破庙里休息。他孤身一人没有父母的庇护,面对那么多陌生人,非常害怕,孤独与无助,他也曾找过亲生父母,可最终得到的消息都不尽人意,时间长了,他也不奢求能找到父母了。
十四年了,从未找过他的亲生父母又找到了自已,他不知是喜还是悲。
屋内的曲妃颜见他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有些担心,她走过去,关心着问:“发生何事了?”
贺岩安没有答话,只是盯着玉佩出了神,曲妃颜看着他眉头紧锁,透露出内心的不安与困惑。贺岩安急着去寻找真相,来不及与曲妃颜解释,只是把信递给她看。
“我想一个人静静,不要找我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曲妃颜看完了信,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异的表情,让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心里也是满满的困惑。
时间很快就到了子时,贺岩安也赶了回来按时赴约。
沁雅阁门口果然多了一辆马车,旁边还有一个小厮守着。那马车以黑楠木为车身,雕梁画栋,巧夺天工,花草皆为金叶。
贺岩安上了马车,去的路上也不忘掀开帘子,在心里默默的记住去时的路。只觉得这封信来的突然,自已要时刻保持警惕,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随着马车,很快就到了府邸。下了马车,他见到了陌生又熟悉的“贺府”两个字。但他心里疑惑,这京城何时多了个贺府?
容不得他多想,他大步跨入大门,环顾四周,整个院落雍容华贵,花园花团锦簇,两旁灯火通明,白墙黑瓦,墙头一片一片砌成波浪的形状。绕过院落,来到大厅,只见两边挂着层层叠叠的帷帘,桌椅陈设质朴,色调淡雅,雍容大气,铜制里的香荡出袅袅香气,令人心怡神醉。
大厅高堂中间,一个中年男子坐着轮椅,两只眼睛空洞无神,他那瘦弱的身躯,发出阵阵咳嗽,面如死灰的皮肤,嘴唇苍白没有血色,他早已骨瘦如柴,只剩一丝微弱的气息。
他只觉得全身冰冷,浑身疼痛,见到贺岩安的那一刻,努力瞪大了双眼,眼里透出激动与欣喜,双手不停的颤抖,想要接触到贺岩安的人,可他的身体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微微的动唇,不停的艰难的喘息着。激动的瞬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岩儿—”
可从小就离开父母的贺岩安,面对这一切,他的心里竟毫无波澜。他缓缓走向前,看着眼前自称是自已父亲的贺萧逸,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岩安眼里闪烁着泪光,嘴角微微下垂,低头不语。面对病重的父亲,自已心里也有点动摇了,他也想伸手去握住父亲的手,可是那么多年,他和父亲的感情都快忘了是什么样子了,故而又将伸出的手默默的缩了回去。
贺萧逸见到自已的儿子如此疏远自已,也不怪他,怪自已没有早日把他寻回。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随即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岩儿,你可还记得家里的样子,为父还是按照你的喜好去摆设的。”
贺岩安听着他的话,不由得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环境,果真陈设和儿时一模一样。那可是他的家啊,他怎么会忘。可是过了那么多年,他早就不奢求能找到父母了。
他黑瞳中透过一丝丝幽怨,冷笑一声说着:“不曾记得。”
贺萧逸早知道贺岩安会埋怨自已,听到他的回答,还是会觉得失落愧疚,他又继续说着:“岩儿,为父知道,你在恨为父,可为父只想再见你最后一面。”说完他又是一阵咳嗽。
贺岩安听见他声音如此,也看见他病重的身体,于心不忍,他看着贺萧逸,贺岩安的眼神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忧伤。他终是忍不住还是问了他困扰自已这么多年的问题:“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我父亲,你拿什么证明,为何我与母亲失散,你从未找过我,你知道我一个人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说着他表情一脸严肃,但是眼神里却充满了忧郁与悲伤。
他明知道眼前的贺萧逸就是他亲生父亲,可他还是想要问他,为何从未找过他,而自已也没想过,时隔多年,再见父亲却是坐在轮椅上身体孱弱的父亲,不似从前那么风光了。
贺萧逸只觉得亏欠他太多,他双眸失神,眼角湿润,似乎有泪水打转,却始终没有滑落,他空洞的望着贺岩安说起当年的原由:“岩儿,其实当年你母亲与你走失后,最难过最自责的是你母亲。你母亲发了疯似的找你,最终无果,整日里不吃不喝,抱着你的衣服,到处喊着你的名字。后面看了大夫,大夫说你母亲患了失心疯,不久后,离开了人世。”
贺岩安听到父亲说的话,脑海里不禁回忆起当年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他眼神里充满了苦涩,眼角微微颤动,像是在极力克制着内心的委屈,他目光落在远方,一阵苦笑,随后重重的跪在了地上,仿佛这么多年的痛苦,都在一时之间爆发。
那两行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压抑着的情绪瞬间崩溃开来。贺萧逸见他流出了眼泪,自已也忍不住,那流在眼角的泪水划过脸颊,化作一滴滴泪珠打湿了衣襟。
尽管眼泪不停的往下流,低着头的贺岩安突然试图挤出一个令人心碎的笑容,手不断的捶着胸口,声音变得沙哑自责道:“是岩儿的错,岩儿的错啊,岩儿不该贪玩,害了母亲,老天要惩罚也是惩罚我这个不孝子,为何要惩罚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他再也笑不出来了,任凭他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打湿了他的脸庞,因为自已的无心之举,害了母亲的一生。
贺萧逸见状也是于心不忍,苦涩撇嘴,勉强的吐露出一句话:“岩儿,为父大限将至,只求能与你母亲合葬在一起。”
贺岩安抬头,哭的梨花带雨的,一双湿润哭红的眼睛,他不舍得看着自已的父亲,双眉皱起,他尽力平复好自已的情绪,泪水还未来得及擦干,眼神露出一抹绝望的神色。
还未等贺岩安说什么,贺萧逸又向他说出当年的一个秘密:“岩儿,当年你母亲离世后,为父与许多人找过你,在你十岁时,为父的朋友说在京城看到过你,说看见你时,一身落魄,正在街头与一个女乞丐乞讨,为父当时也想认回你,可是实在是不忍我们贺家男儿流落街头成为一个乞丐,所以就托人把我们贺家武功秘籍给你,待你学有所成,到时机成熟让你认祖归宗。”
说到这里,贺萧逸有反悔之意,也有愧疚之心,后悔不该当初一意孤行,把他一人留在外面,愧疚当初没有好好的给他一点家人的温暖。
贺岩安一听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当初那位贵人竟是父亲找的人。明明当初他就可以回家,就可以早日与家人团聚,明明亲人近在咫尺,却不带他回家,心里该是有多绝望啊!
听到多年的未解之谜,他想去恨贺萧逸。可看着贺萧逸苍桑的脸,他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他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难受的难以开口。绝望的表情,似乎在告诉自已的父亲,当初为何不早点带他回家,因为父亲的一意孤行,因为父亲的一句待自已学有所成,他就失去了所有。
是了,本就是自已的错,害的母亲失心疯,害的天罚降于自已的母亲。他嘲笑自已,有何资格去恨父亲。
他眼圈微微一红,楚楚道:“您有我这样的儿子很失望吧?您定是恨我,恨我害的母亲失心疯,所以才不肯接我回家,对吗?”
贺萧逸没有想到贺岩安会这么想,可现在无论他说什么,贺岩安都不会再相信自已所说的话了。
贺萧逸略显愁容,止不住的咳嗽,贺岩安内心有所动摇,想要去安慰他。可他的动作却始终没有动过。贺萧逸仿佛是看穿了贺岩安的心思,心想觉得贺岩安对这个父亲还是有一点感情的,他做着没有任何希望的祈求:“岩儿,可否靠近些,让为父好好的看看你……”
贺岩安一听,眼睛一亮,他想去近距离接触自已的父亲,可是还是迟疑了。贺萧逸见此,无奈叹了口气,嘀咕道:“就知道你还在恨我。”贺岩安不知道的是,这句话一说出,贺萧逸的心在滴血,就像是被刀刺了进去,一刀一刀的心痛的生不如死。
贺萧逸没有任何力气,说话的声音也略微小了些,说话也吃力:“岩儿,为父只求在临死之际,能亲耳听见你唤我一声父亲。”
贺岩安口吻迟疑,想要开口叫出父亲这两个字,让他觉得有些艰难。十四年他从未见过父亲,让他突然叫他父亲,他迟疑了。
突然,贺萧逸感到一股腥咸的液体从嗓子里涌出,从嘴角淌落。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缓慢的伸手抹了一下嘴角,发现满手竟是血污。
贺岩安见状,害怕的迅速跪着向前,他不敢相信,才相处没多久的父亲也要离他而去。
贺萧逸见到贺岩安朝他过来,内心激动不已,也是满脸开心,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贺岩安紧紧抓着他的手,生怕会再失去一般,另一只手慌张的替他擦干血迹,明知为时已晚,可是自已还想着能够补救。
贺萧逸用另一只没有沾着血迹的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他的脸颊,用手刻画着贺岩安的轮廓。贺萧逸释然一笑,轻声叫他:“岩儿。”贺萧逸满眼不舍,似是在诉说着这一生对贺岩安的思念。
贺岩安在贺萧逸生死垂危之际,终是满足了父亲的心愿,他反过来紧紧握着父亲的双手,哭泣道:“父亲。”
69書吧
或许是不舍得父亲离开,也或许是看开了这一切,也或许是作为不孝子,在父亲临死之际,满足了父亲一生的心愿。
贺萧逸喜出望外,露出欣慰的笑容,忍着疼痛,浅笑道:“为父在临死之前,能听到吾儿亲口唤我一声父亲,为父足矣。”
说完后,贺萧逸微笑着闭着双眼,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那一刻,安详的步入了另一个世界的安宁与幸福。
随着贺萧逸的手臂滑落,贺岩安再度情绪崩溃,歇斯底里的哭喊道:“父亲!!!”
在这个孤独的夜晚,他再一次失去了家人,他的心如同被撕成了碎片。他失声痛哭,表情麻木,痛苦似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插在他心里这辈子都无法拔出。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