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施粉黛的脸上掩饰不住眉眼精致，然而这份精致同样不能盖过已经弥漫了满脸的憔悴虚弱。
她微闭着眼睛，静静地靠在床边静养，面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时而眉头微蹙，时而重重地吐纳，病痛的折磨使她丧失了往日的活力。
曲妃颜不禁拉了拉被子，防止透风，如今她是越发的怕冷了，也鲜少出门。她用手帕捂着嘴，不断的咳嗽着，等再次将手拿开时，雪白的手帕上沾满了血迹。
她下意识的将手帕藏在枕头下，靠在床边时，目光不经意间看到了桌子上的袍子，那是前几天林亦谦给她披上的，一时之间竟忘了归还。
“妃妃外面下雪了，我带你去看。”贺岩安的叫唤声从外面传来，声音清脆洪亮。
曲妃颜闻言望向窗外，是啊，已是许久没有好好看雪了。
她撑着床沿，艰难的起身，下床时差点摔了一跤，幸好没有被赶来的贺岩安看出来什么。
等贺岩安进来时，曲妃颜就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妆发了。
贺岩安还以为是要看雪，索性就打扮了起来，她一身红衣，珠钗红发带点缀，额间红色花钿更胜一筹，那一刻的时间仿佛凝固成一幅美丽的水墨画，恍惚间，贺岩安竟觉得她要嫁人了。
红妆在身，丝毫看不出来她生病了。
“阿岩，我漂亮吗？”曲妃颜柔弱的声音响起，没有转头看他，依旧对着镜子。
“嗯，漂亮。”贺岩安走在她旁边，拉着她的手起来道：“妃妃是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曲妃颜浅笑盈盈，漂亮就好，这样见他时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走吧，去看雪。”贺岩安顿了顿，似乎看出了什么，随后拉着她往外走去。
两人手拉手，踏入厚厚的积雪中，一脚踩下去，那声音可真解压。在冰天雪地中，一抹夕阳洒在白雪之上，金光闪闪，令人如痴如醉。
曲妃颜看着雪花，忍不住伸手去接，雪花落入掌心，转瞬即逝，就像她一样，恐怕下一秒就走到尽头了。
贺岩安无心看雪，目光一直停留在曲妃颜身上，见她如此愁容，想必是在想念故人吧。
他顺势搂住曲妃颜的肩膀，将她的头靠在自已的怀里，只觉得她此时浑身冰冷。
贺岩安动了动唇，却始终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陪着她看了好久的雪。
怀中的女子，因为受不住冬天的寒冷，止不住的咳嗽，贺岩安立即低头看她，实属心疼她现在的样子。
他不断的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还将她扶着旁边的台阶上坐着，不变的还是将她揽入自已的怀中。
“你每回深夜咳嗽，半年前偷偷找大夫，这些我都知道，你到底想瞒我多久？”贺岩安生怕会失去她似的，紧紧的抱住她，她瞒着所有人偷偷受罪，这令贺岩安感到痛不欲生。
曲妃颜依偎在他怀里，纵使她想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也没力气挣扎了。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那份无助和脆弱让人情不自禁地感到心疼。
“看来你早就知道了啊。”她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努力着让自已看清眼前这个为他流泪的贺岩安。
她伸手抚摸着贺岩安的脸，艰难的想给他擦眼泪。
“你为我擦了许多次眼泪，如今我也给你擦一次，公平了。”
贺岩安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握住给他擦眼泪的那只手。心里像针扎一样疼，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早知如此，我就把你娶了，也不至于让你这么痛苦。”
“如今，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他的脸上写满了痛苦，紧皱的眉头下，眼中泛起一丝丝泪光，无声地诉说着他对曲妃颜的心疼与无奈。
更或者说是，不知道从何时起，他早就知道曲妃颜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可真到了这一天他还是难受。
曲妃颜的脸色苍白如雪，仿佛已经接近生命的尽头。
“阿岩，下辈子，换个人爱吧。”
贺岩安无声的哭泣着，他没有回答，他没想到她到死都不愿意嫁给他，他从小到大都爱慕着曲妃颜，哪能说换就换，他对她的执念已经深的无法自拔。
曲妃颜也不等他回答了，她怕她想说的话来不及说。微弱的气息，眼神里的疲惫都无疑让她快要踏上生命结束的旅途。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他在怪我，怪我没有快快乐乐的活着。”
“可我没有他了，一个人何来的快乐。”
“你还有我，还有我啊。”贺岩安无力的回答着，就算知道没有结果。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儿噎着。
“我记得，你，他，阿清阿杰阿明，公主，钟将军……你们的每一幕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曲妃颜咳咳几声，又是一阵吐血，贺岩安着急的，伸手去擦掉嘴角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完。他慌张心乱的样子，显得无助又悲凉。
“我还记得当年烟花盛开的样子，真漂亮啊…”
“以后每年我都陪你放烟花好不好？”
“好……”
“林亦谦的袍子你帮我还了吧，顺便告诉他，他要娶我这种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
“好好好，我都答应你，只要你活着，我都答应你…我求求你了，你答应我要帮我照顾生意，怎么能放任不管……”
弥留之际，她仿佛看见顾黎渊来接她了，他踏着光而来，朝她伸手，一脸笑意与宠溺。
“顾郎，你来接我了……”
呼吸停止，身体越发的冰冷，被贺岩安握住的手，顿时感觉没了生命力。
死亡是她最后的解脱，她带着满足的微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就像是当年的烟花，每年的雪，一样转瞬即逝，可他的妃妃再也回不来了。
他哭得肝肠寸断，泪如雨下。大雪无情的下着，寒风凛冽，吹乱了贺岩安的青丝墨发，犹如他的心，随着曲妃颜的死，心也乱了。
贺岩安抱着曲妃颜，起身朝房间走去。他记得她怕冷，他要给她盖好被子。
……
几日后，贺岩安安葬好曲妃颜后，才想起来要还了那人的袍子。
他立于林府门口前，双手背后，一身白衣，浓黑的眉毛下是哭红了的眼睛，乌黑的长发上多了些许白发，那一脸憔悴的模样，让林亦谦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有何事？”林亦谦奇怪的问道。
贺岩安伸手示意，让一旁的阿清将林亦谦的袍子递上来。
起初，贺岩安还没发觉，现在看来，这林亦谦还当真有几分顾黎渊的模样，不过，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林亦谦见状明了，命令下人将袍子拿了回去，随后又弯腰作揖道：“多谢。”
“她让我来告诉你，不要抱任何希望在她身上了。”说罢，欲转身离去。
刚刚贺岩安的打扮，和他的神情，已然让林亦谦有了怀疑。
“可是曲姑娘出了什么事吗？”林亦谦从背后叫住要上马车的他，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
“嗯，三天前她去世了。”贺岩安平淡的语气，可想而知，他是有多大的勇气来面对她的死亡。
听闻她去世的消息，林亦谦愣在原地，怎么会，他还没等她心甘情愿的嫁给自已，怎的就去世了？
他仰望天空，预防眼泪流下来，故作轻松含泪笑着。好不容易遇见个喜欢的姑娘，如今倒也阴阳两隔了。
……
曲妃颜死去的第二年，贺岩安守在她墓前，喝着闷酒，说着这一年发生的趣事。
曲妃颜死去的第三年，贺岩安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给她烧了许多纸钱与衣裳。
曲妃颜死去的第十年，贺岩安已是满头白发，多了白花花的胡子，因时常忧心，忙碌生意，显得越发的憔悴，他守在她的墓前，找她聊天，说自已一个人过的很无聊。
………
曲妃颜死去的第二十三年，贺岩安杵着拐杖，慢悠悠的走在曲妃颜的墓前，如今，他已是无心照顾生意了，索性把生意上的事全都交给阿清阿杰阿明三人处理。
他每一年都来看她，已经二十三年了。
贺岩安靠在曲妃颜的墓碑旁，安心的沉沉地睡去。
第七十年，贺岩安依旧守在她的墓前，最终面临着死亡。
回想起，他们三人从相识相知相爱相惜，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了，仿佛一切还未结束，一切还在延续，一切还发生在昨天。
“妃妃，下辈子我还是想选择你，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姑娘。”
但愿来生你能先看看我就好。
曲妃颜，无论选择谁，只希望你的选择都是值得的。来世，有爹娘疼爱，有爱人在身边。
也许，那无人知晓的巷子口，隐藏着顾黎渊对曲妃颜的情意，也许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喜欢她了。
他为国自戕，是不想让众人为难，不想让他们背负一个叛徒的骂名，不愿用烟火信号弹，是不想暴露了他们的位置，让敌人有机可乘。
顾黎渊此生宁死不屈。
希望平行世界的顾黎渊与曲妃颜能够好好的生活，贺岩安能够有一个真心爱的姑娘，不再纠结曲妃颜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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