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物?
阿里巴巴被问得一头雾水,他那头蓬松的卷毛又硬又密,不能完全藏进幞帽里,向来都是落了一小簇在外面。
再加上这一路上小跑过来,帽子歪斜,那头红棕卷发就更是争先恐后地从帽沿边冒出。
他扶正幞帽,往下压了压,聊胜于无地挤了几根进去,然后眼带疑惑地从李饼手中接过图纸,仔细观摩了起来。
近日少卿有意暗查济慈堂,这事他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具体进展到了哪一步。
阿里巴巴转了个身,把白宣对着日头照,透亮的光打下来将画纸上的纹路照得清清楚楚。
这个玉佩的纹案很是熟悉……
他略莫思索了一下,然后一把扯下腰间的信物,放到一起两相对比着看,就连李饼都凑过来和他一起细看。
“窝觉得,”阿里巴巴一顿,对着李饼肯定道:“是一羊滴。”
“不锅……”
他又留心想了想,指着玉环中间镶嵌的宝珠,更为细致地说道:“则个珠子滴颜色或许也素线索。”
“嗯?”
李饼抬起脑袋,阿里巴巴突然冒出这一句有点没头没脑,他眨巴眨巴眼睛期待着他的下文。
“在窝门果家里,辉用红蓝绿三种颜色去别身份,”阿里巴巴敲了敲重点,抬起他的信物示意李饼看,继续道:
“比如窝滴玉信就鼠用滴绿色,但是我滴叔父们鼠用滴蓝色,我滴祖父们鼠用红色滴。”
言下之意,就是在他们国家,三代王族里用的信物都是一样的,唯一的不同就是镶嵌在玉环中间的宝珠颜色。
李饼品摸出了这层意思,他用眼神求证道。
阿里巴巴十分自信的回眨眼,然后肯定意味十足地深情点头!
“徐虎——”
李饼昂声一喊,徐虎赶紧出列上前,他接着附身一拜,语调铿锵:
“在!”
“你与司直甲他们一同暗访的,那么,你知道阿里莫汗沙的信物镶的是什么颜色的宝石么?”
“蓝色。”徐虎肯定道。
虽然当时是大规模的摸排,但是那顶轿子无疑引起了他的注意,多年来的斥候经验让他不得不留意起来那间胡人居住的宅子。
即使只是在阿里莫汗沙坐轿出门的时候撞了一面,但是他还是细心记住了他腰间一晃而过的配饰,
以及……
“尾指大小,是深水蓝的颜色。”
在那日头晃动下,悬在腰间那颗一现一隐的深蓝宝石。
徐虎不愧是斥候出身,在众人还在大面积扫查的时候他已经凭借出色的直觉锁定了对象。并且仅仅是擦身而过的一面,就能记下这些常人刻意留意都会忽略掉的细节。
李饼负着手,他沉吟深思着。
倒是阿里巴巴有些探头探脑地问道:“那腻看塌油多大岁数了?”
“约莫天命之年。”徐虎思忖道。
“哇!”阿里巴巴一敲掌心略有惊异:“那塌阔能真是窝叔父!”
……
陈拾端着夜宵进来的时候,李饼还捏着线索坐在案桌前。他刻意放慢了动作,合上门踮起脚轻轻地走过来,漆盘被有意放在桌边离着图纸远远的。
他端起盘中的莲子百合粥搅了搅,用手背试了下温度觉得合适了才端给李饼:“饼爷,恁先吃点东西。”
莲子百合粥是清心安神的,这莲子也是今天现采的,他去买的时候还带着雨露。来往熙攘的市集里人声嘈杂,但那背背篓的阿公声音抑扬顿挫,他举着一把莲蓬仰头吆喝:
“卖莲子喽——”
绿斗篷里包着的莲子各个肥满,买回来后连剥出来的莲仁都是白白胖胖的。
夏日虽然已经拖着尾巴了,但是还是差一场淅沥的秋雨才彻底送暑。
阿公在这卖货已久,同这集市里的摊家一样都认得陈拾,见他遥遥走来,脸上的褶子顿时炸开花来,他热情道:“陈拾小哥,来这看看莲子?”
……
李饼敲了敲桌案上的神都舆图,目不转睛地盯着,另只手接过陈拾递来的宵夜。
他低头尝了一口。
夏日湿气重,粥里面还特地加了薏米,用小火熬上半个多时辰,什么都炖得烂烂的。煮粥的时候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陈拾还额外加了小半勺白糖。
配着莲子的清香,薏米的软糯,还有某人刻意的微甜,李饼浅尝一口后便觉得口腹之欲欲壑难填。
他一口接一口,口口不停,三除五下地就一扫而空。
“好吃。”他点评道。
倾身将碗放回托盘,在抬起手的那刻,他意外地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种欢快的情绪在其中跳动,藏都藏不住。
李饼不自觉地轻笑出声,“遇上什么开心的事了?”
陈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避着李饼直视的目光,他从挎包里掏出一纸文书递了过去。
果然有事。
李饼好奇挑眉,他探寻的目光在陈拾身上转了一圈,将本就不好意思的人看得更是缩了缩,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接过文书。
抖开宣纸,里面工整的正楷赏心悦目,他意兴十足地看了下去。
这是陈拾的析案书,讨论的正是今晨他提起的一桩前朝旧案。
当时他说……
“这桩案子是我来这卷宗阁看的第一个案子,也是我唯一一个推演错了的旧案。”
李饼点了点杂乱桌面上的一封已经泛黄边页微卷的卷宗。提起这事,他倒有些唏嘘。
“那时我还太小,总觉得正理公道与奸祟邪恶都是非黑即白的两面,那么,这个世道也应该是非黑即白的,”
说在这里他顿了顿,转身对着陈拾,身子却还微微前倾思索。在这个熟悉的地方,他的思绪也被拉扯得很远,远到似乎看到一个还未束发的小少年偷偷溜进卷宗阁内,然后如饥似渴地翻看上次还没看完的卷宗……
想到这里他莫名地笑出声来,陈拾还疑惑地眨巴眨巴眼地看着他。
李饼笑后伸手捏了捏陈拾的脸,他整理了下凌乱的思绪,接着道:“但是呢,现在我觉得这个世道不再是非黑即白的,而是……”
“而是处处充满着灰色地带。”
他叹了一声,
那个十二岁的少年也是第一次知道了,好人也会有坏心,坏人也能不失善意。
就像是一团灰色的东西,它不黑,也不白。
陈拾满含期待地将自已对于这个案子的分析写了出来,流程齐全,文书工整。
李饼顺利地一眼浏览而下,末了他合上折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因着他这口气,陈拾莫名地有些紧张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捏住了手下的衣摆,揪成一团,就像他此刻慌张直跳的心。
不料,下一秒,
一双又大又热的双手捧起他的脸,用力之大还把他的嘴都挤着嘟了起来。
“陈拾!”李饼牙关咬着兴奋,他眼神里的惊喜压都压不住,全溢在了眼前这个人身上,“你怎么这么棒!”
“谁说你难教了,”他不满道:“我就知道是王七他们偷懒不好好教,还怪在你身上!”
那份析案书里,完全看不出是出自一个半路出家的寺吏之手。其中条条框框的陈述虽然跳脱了些,但是其中对案子细节的留意和破案的关键都分毫不差。
尤其是,李饼惊诧的发现,陈拾有一些看似跳脱的办案想法和他的竟不谋而合。
吾家陈拾初长成!
陈拾措不及防地被捧了满脸,被拖着凑到饼爷一张俊秀的脸前,看着那双才喝过热粥还略显殷红的唇上碰下撞,登时感到脑子里晕晕的,一时间还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看到饼爷一脸的兴奋样就知道自已没有做错,他目光因为害羞变得有些躲闪,脸上更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虽然陈拾算不得个美人,但是在这昏黄叠影的烛灯下,李饼就是品出了些趣味,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恍了神。
尤其这人还没心没肺地朝他笑了笑。
明明心中透亮着,脑子也不笨,却还是一副傻憨憨的模样,这么看着他躲闪着他。
李饼心中突然觉得又气又涩,脑中铮然一声——
他低头含怨咬了一口,不偏不倚,直中唇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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