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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mellia」?”萨巴雍感到吃惊。
“什么样的人才会想到给自已的黑手党组织起名为‘山茶花’啊。”
这一点都不血腥,不黑暗,不暴力!
根本就无法从名字上令人心悦诚服,心生畏惧!
而同样喜欢乐子的卡门,这一次却识趣地没有回答他。
萨巴雍知道女人仍在担心迪亚波罗或是多比欧监听他们的对话。
所以,她才没有如同捧哏一般接话,说出那句:
我们的boss不也给自已的组织起了“情热”这样轻浮的名字么?
嘲笑别人的品味不好。尤其是当对方还是可以随意取走你项上人头(物理性质)的领导的时候。
不过,萨巴雍认真思考了一下:
比起隐约透出牛郎气息的「Passione」,「Camellia」姑且算是一个不错的组织名称。
“某种意义上来说,山茶花也不总是一个美好的象征啊。”
虽然在西方文化里,这种花卉代表着财富、地位,是欧洲皇室钟爱之花。
而山茶花又因为小仲马的作品《茶花女》,而被后人渲染上了纯洁热切之爱的色彩。
但在遥远的东方,尤其是萨巴雍刚离开的某个远东国度,这看似美丽的花朵却具备了前所未有的血腥气:
“在日本人的观念里,山茶花是武士之花。卡门,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没等女人回答,萨巴雍便顾自说了下去:
“因为山茶花——山椿是少有的整朵一起掉落,而不是片片花瓣逐一凋零的花种。”
“在他们独有的殉道文化当中,这完整凋落的山椿就像是武士掉落的头颅那样,别具情调。”
倘若从这个角度去理解组织的名称,「Camellia」就褪去了原本柔美的外衣,变得格外肃杀起来。
“哼,呵呵,哈哈哈哈哈…”
倘若从旁人的视角来看现在的萨巴雍,多多少少会觉得他忽然发笑的行为格外神经质。
但卡门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女人。
换言之,她就连萨巴雍更癫的样子都见过,早已见怪不怪。
卡门只是安静地等他笑完,才问:“发现什么有趣的了,男孩?”
少年只是喟叹着,喃喃自语:“我就知道。”
“我今天忽然频繁地想起里苏特!我就知道这件事绝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一时间,话题与话题之间跨越的幅度太大,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里苏特怎么了?”这又关他什么事?
毕竟是平日里有所来往的同乡,并且同在威尼斯工作,也难免卡门会感到好奇。
萨巴雍咧开嘴,露出无声而甜蜜的笑容。
此时此刻他站在一片阴冷潮湿的台阶上,站在险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感觉自已正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他觉得自已有可能是太兴奋了。当然,也不排除是今晚将要受寒发烧的可能性。
至少现在,萨巴雍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或寒冷。
而是源自人类在面临杀意与真相时,与生俱来的那种战栗感:
“我在回国的时候,顺手捎了一个伴手礼送给里苏特来着——那是颗货真价实的人头,卡门。”
“我把它和布丁一起放在冷冻库里。托人捎去威尼斯的时候,还特意塞了干冰呢。”
他的声音腻着古怪的调。仿佛是在谈论某个格外在意的情人,而非一颗令人毛骨悚然的头颅。
想起萨巴雍待了几个月的地方究竟属于哪个国家时,卡门立即反应过来,“日本人?”
“是啊。”少年毫不否认。
天呐。这孩子居然在一个拥有合法黑帮,但仍然保留了死刑的国家,砍了他们公民的脑袋。
不仅如此,还把它当作礼物给带回来了。
这真是……
“因为这个人和他的同僚躲在背后耍小手段,往我们提前返程的飞机上策划了一场恐怖袭击。”
萨巴雍觉得他有必要为自已的血腥行为解释一下,于是补充了前因后果:
“其实我是无所谓呢,但多比欧差点儿死了。”
这件事实际上还牵扯到了迪亚波罗。
但萨巴雍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前·对抗老板统一阵线的盟友(指卡门)解释对面老大(指迪亚波罗)已经投降的事情。
所以他只是隐晦地把迪亚波罗也浓缩到了那个“我们”一词里。
不过,萨巴雍只是搬出作为威尼斯干部的多比欧作筏子而已,卡门就已经理解了一切:
“只是身首异处真是便宜他了。”
无论对方是有意还是故意不小心的,动了「Passione」的干部就等于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起阴谋倘若发生在意大利的土地上,背后主谋就算是被组织给挫骨扬灰,也只是小惩以戒罢了。
“谁说不是呢,”萨巴雍笑了,“但那玩意可是我亲自用手锯一点点磨下来的。”
他拨弄着手腕上的琴弦,漫不经心的样子。
卡门敏锐地意识到对方用了“磨”而不是“砍”作为动词。
这意味着萨巴雍从动手到结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方仍然维持着生命体征——
他是亲眼看着自已的脑袋缓慢地、痛苦地,离开了自已的躯干。
作为当事人,平平淡淡暴露了自已恐怖行径的少年毫无半点自觉,继续发表着内心感想:
“哎呀…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还以为只是个巧合。”
两个意大利的黑手党干部在飞机上遭遇一伙日本混混的恐怖袭击,只能说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巧合。
但如果这个黑手党以往的恩怨牵扯到了某个疑似与日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组织,而它当年还抢走了属于对方的地盘……
这是否是一种旧宿敌死灰复燃之后渴望复仇,于是便杀将过来的信号?
卡门也听懂了萨巴雍的暗示:“所以你觉得「Camellia」和日本人有关系。”
“他们不但企图在你飞回意大利的时候制造空难来暗杀你和多比欧。”
“眼下还想用一个案子,把你、波尔波以及科加其三个正值风头的「Passione」干部全部拖下水内斗。”
和聪明人说话总是容易一些。
“用不着那么快把波尔波摘出去。”
萨巴雍猛地搓搓手,转身就朝客厅走。以他的耐寒能力,再在这里多待半分钟就是极限了:
“我虽然也在那不勒斯混了一段时间,但在本地能够用得上的人脉基本等于没有。”
“科加其老头是西西里人,又没兴趣和别人结党,喜欢独来独往。”
「Camellia」如果想要得到关于自已行踪的情报、在那不勒斯搞幺蛾子,没有几个插在「Passione」的内应是不可能的。
相比他们两个臭要饭的“外乡人”,波尔波才是那条盘踞在那不勒斯的地头蛇。
这件事背后就算波尔波识趣地没有主动掺合,肯定也有他某些手脚不安分的部下掺和的份。
不知者无罪是不可能的。
更大的可能性是波尔波察觉了一点端倪,却没有选择立即阻止,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挂断电话,萨巴雍轻轻磨着牙,语气戏谑地评价:
“明明只长了一张嘴,怎么能做到心安理得地吃着两家人的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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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最近很不太平。
比起那些吊儿郎当行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收受着掮客与毒贩的贿赂的警察。
最了解她——最了解那不勒斯的人,还得是看似无所事事的流浪儿们。
纳兰迦·吉尔卡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旁人总觉得他愚笨,可少年却能察觉到包裹在白日的阳光与游客的喧嚣之下,潜藏于城市深处的暗潮涌动:
不必说那些被刊登在报纸上的失踪少女们。
这段时间,就连烟花巷子里出卖皮肉的女人都莫名其妙地变少了。
当然,纳兰迦无论是从年龄上还是财力上都不属于她们招揽的顾客范围内。
但一个被父亲抛弃、流浪街头的孩子总是能唤起另外一群同样为社会所抛弃的底层人那颗未泯的良心。
虽然她们没有富裕、善良到无条件接济一个孩子。
但在俱乐部的墙根处,总是会有客人或女工吃剩的葡萄酒和面包被人留下,等待某个细心的流浪儿前来捡走。
没有在面包店或是熟食店偷到第二天的食物的时候,纳兰迦就会去这样弥漫着廉价香水味的巷子里碰碰运气。
尽管他曾经的朋友萨巴雍(他们吵了一架然后分别)给了自已一大笔钱。但纳兰迦从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少年不懂得财不外露的道理,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教导过他。
获得财富的他没有犹豫,第一时间将它慷慨分享给了共同生活在据点里的所有流浪少年。
事实证明,许多在贫穷里苦苦挣扎的人总是向上帝乞求一夜暴富。
但从天而降的财富从来不会被人珍惜。
很快,看似巨额的里拉在以老大为首的吃喝玩赌等一系列享乐活动之中,迅速挥霍一空。
年轻的少年们过了一段时间挥金如土的皇帝生活,又再次回到他们破烂不堪的现实里。
这二者之间的落差实在太大了。
那感觉像是一夜之间从天堂掉落到地狱,让人痛苦得难以忍受。
而人在痛苦的时候,往往很难再分出精力来矫饰自已性格当中的缺陷。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情侣在爬山之后会选择结婚或分手。
因为在过度疲惫的情况下,人们总是情不自禁地在不再伪装自已的同时,也不再努力容忍对方。
原先,金发的青年以为纳兰迦从此傍上了有钱人的大腿,而自已作为提携对方的大哥有利可图,还时常对他嘘寒问暖的。
然而第二天纳兰迦一言不发地跑回家,告诉他“我和萨巴雍闹掰了”之后,青年就下意识露出了责备的神色。
不过,他眉目间的不屑和责备很快就在纳兰迦拿出一大堆里拉的时候烟消云散了。
可是一旦财富耗尽了呢?
青年又有什么理由继续给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好脸色看。
夜里,纳兰迦躺在双人床格外潦草的上铺。
同一时刻,他的下方正躺着自已一心追随的大哥。
纳兰迦能清楚地听到对方酣睡的呼吸声,自已却再次彻夜难眠:
就算他再怎么迟钝和单纯,也无法忽视自已心心念念认定的老大,在面对自已时偶尔暴露出来的丑恶面。
倘若放在以往,少年肯定是不会把对方的忽冷忽热、喜怒无常放在心上的。
可是纳兰迦还记得萨巴雍落在自已身上的头槌。
那真是超用力的一击,以至于他额头的大包和淤青过了半个月才消下去,每天都火辣辣烧着疼。
抚摸着平坦如初的额头,少年仿佛又一次回到萨巴雍格外不体面地扒着车窗冲他吼叫的场景:
【纳兰迦,你就抱着你的那群狐朋狗友溺死吧!】
纳兰迦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肮脏的环境里布满了灰尘,他又眨了一次。然后是好多次。
在心爱的母亲死后,纳兰迦少见地陷入了茫然:
他错了吗。是他错了吗?
没有人可以给纳兰迦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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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拉用尽的一个月之后。
纳兰迦一如既往来到烟花巷子的墙根处,准备拿走残羹剩饭。
说不上是运气好与不好,少年碰巧遇到了从后门出来,准备抽根烟休息片刻的女人。
他们对彼此的模样都很惊讶。
这感觉就像是你在公司附近不定期投喂流浪猫。对方虽然不常出现,但一出现肯定会把食物吃干抹净。
眼下一见面,投喂者和小流浪猫都很惊讶。
一片沉默的尴尬里,衣着鲜亮但眼神疲倦的女性放下了夹在指间的香烟:
“现在没什么人。进来坐会吧,孩子。”
“我给你倒杯柳橙汁,”她大概没有自已的孩子,所以语气更像是在和真正的小猫说话:“你喜欢水果吗?”
纳兰迦不吭声,继续埋头将干瘪的面包团好,往口袋里塞。
“我不会收你钱的。”女人扶着膝盖补充了一句。
“如果我的弟弟当初没有饿死,估计也像你这么大了。”
故作镇定的少年终于被这小心翼翼地回忆着什么的温和语气给击溃了:
“……好。”
纳兰迦其实很喜欢水果,可惜新鲜的蔬果在垃圾堆里总是可遇不可求。
进入俱乐部之后,少年全程表现得很别扭。
自从母亲死后纳兰迦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异性说过话了,尤其是和一位对自已抱有善意的女士。
可是半杯柳橙汁下肚,少年忽然破罐子破摔地提起了纠缠他几个夜晚的困扰:
萨巴雍和他,他和金色头发的流浪儿老大。
纳兰迦没有提起自已死去的妈妈和不负责任的爸爸,虽然他们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人生。
女人耐心地听完,并没有轻易为少年作出判断,抑或是评价他的行为是否正确。
她只是将原先藏起来的烟摁在红唇上,但仍未点火:
“事实上,你并不需要在他们之间做出选择。因为你自已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如果有一个人把接受教育的机会摆在十五岁的我面前……”
“就算代价是让我去杀人,我也是情愿的啊。”
纳兰迦一时如鲠在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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