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烟死了,瞳孔还大大的睁着,眼角含泪,周遭是一大摊鲜红的血迹。陆微之面无表情地扫过那具毫无生机的躯体。这种人,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给她利落的一剑,叫她死得痛快,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杀了轻烟后,陆微之心里并不痛快。因为轻烟是自己救的,是自己引狼入室,识人不清,才致使后面陆氏灭门。而自己一人之错,连累了陆氏族人。那些不曾犯过错的人因为他的无心之举而万劫不复,自己却留在这个世上苟且偷生。
陆微之一度认为,是楚国大将高城使的离间之计,这才叫先帝生疑,起了杀心,故而陆微之后面以一人之力深入敌营,直取高城性命未果,跌落寒潭。他曾以为,是自己无能,没能杀得了高城。可原来这一切都是三王裴尹唤的计谋,自己试图报仇,却找错了敌人。陆微之自嘲地笑笑。
揉了揉眉心,陆微之发现这纪府当真没有一个能人,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这么长时间了一个发现异常的人都没有。
陆微之收了心思,从包袱中取出一块蓝青色布料,放在轻烟身旁。兀自将身旁的檀木椅子一把踢翻,轻而易举地踏上房檐。外面人终于听到了动静,一时间如沸水般,纷纷一涌而进。
恐惧声,惊叫声,呼救声……萦绕房梁,冲击着陆微之的耳膜。
陆微之冷眼看着这一切,仿佛刚刚发生的这一切与自己无关。趁着鱼龙混杂之际,转身轻点墙檐,不一会儿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刚刚丢下的那块蓝布正与那日在揽月楼纪申身边的那个瘦高朋友身上的布料如出一辙。经查,那瘦高男子正为林相庶子林淼。揽月楼所见,更加确信了纪申与林淼的关系不浅,而林府又是三王爷阵营的。所以如今这纪申已经几乎算是大半只脚踏入了三王爷的船上。要想轻易斩断,必不可能。因此依裴岚所言,挑拨二者之间的关系,为最上乘。今日轻烟既死,以其在纪申心目中的地位,虽不至于让他们狗咬狗,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绝不可能轻易抹去。
这次他并不打算回东郊。一开始他只是想还清裴岚的人情,做完此事后便一走了之。可天意难料,他竟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陆氏真正的灭门凶手。他要复仇。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两人现下拥有着共同的敌人。他虽武艺不凡,但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现在的他急需一个盟友来助他完成复仇。而裴岚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穿过层层叠叠的樟树林,来到了暗卫营。因有着半枚黑玉令在手,并没有暗卫开口拦他,陆微之一路上畅通无阻。
暗卫营的石间内,几乎每个人都在苦修功法。陆微之好久才拉住一个正在走动的年轻暗卫,问道:“这位仁兄,你可知影昭统领如今在何处?”
“影昭统领今日一大早就出去了。有什么事吗,统领?”得令牌者为暗卫统领,可调用一半暗卫。那个小暗卫是个明白的,一下子就将陆微之的身份猜的八九不离十。
陆微之微笑道:“没事,多谢。”说罢拍了拍小暗卫的背,疾步往前走去。
陆微之心想这影昭真是忙,也不知道平日里忙什么。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又是送被褥,又是送剑;反而到了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见踪迹。若是自己手下有此等闲人,必定是要好好克扣一下月禄的。
殊不知另一边的影昭正在街上替主人买那劳什子的衣料、布包以及家用,累得半死不活。影昭打了个喷嚏,觉得这一切真是太梦幻了,自己怕不是在做梦。与其买这些有的没的,他其实更愿意找个人杀一下。
陆微之找了个没人的石间,坐在石墩上,用右手撑着脸。他肯定是不能私自出暗卫营找裴岚的,这宫里恐怕处处都是三王爷的眼线,一旦暴露就大事不好了。但自己这样下去并不是个办法,和虚度光阴没甚区别。陆微之叹了口气。
陆微之觉得不能够荒废下去了,心想自己好歹也算是半个暗卫统领,别人都在苦练功法,自己初来乍到在这偷懒,成何体统。于是在石墩上开始打坐起来,气息吞吐间,睡着了。
是的,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他最近实在是太累了,一直没有睡个好觉,一时间心力交瘁,以至于旁人来到他身边,他都没有一丝察觉。
一双玄金色的长靴落在他面前,旁边的暗卫正欲开口,被裴岚一个眼神打断。
裴岚将手一扬,身边的人很识趣地退了下去。他蹲下身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就这么静静地望着陆微之。修长的手指轻轻勾勒着陆微之的面容,陆微之微蹙了一下眉头,裴岚倏尔收回了手。
见陆微之没有更多的反应,又身形单薄,裴岚将自己的雪白狐氅披在了他身上。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如果此刻有旁人在场,绝对会被吓掉自己的脑袋,因为任谁都无法想象如此冷血无情的帝王会有这样温情的一面。
陆微之睡相是很安静的,没有任何怪癖,譬如磨牙说梦话之类。裴岚中途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上已多了几份奏章。他在陆微之身边小心地翻看着,即使到翻页的时候,也是控制在一个极轻的范围以内,发出来的声响几不可察。
陆微之终于睁开眼,一醒来就发现一个非常骇人的情形。暴君正坐在自己身边,安静地批阅奏折,面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这可实在是太吓人了,陆微之觉得自己还是闭上眼睛装睡为好。突然想到自己这应该算是带薪偷懒吧,而且是在老板的地盘上。
正当陆微之挣扎着要不要坦白自己已经醒了的时候,裴岚率先开口道:“醒了?”
“醒了。”陆微之眼见再装下去也无济于事,索性摊牌了。
“困的话再睡会。”裴岚连眼皮子都没抬,随口道。
“不困了。我今天来,是想跟陛下说要紧的事的。”陆微之正了神色,道。
裴岚终于抬头,转过身对上陆微之认真的眸子,“说来听听。”
“三王爷送给纪申的女子,就是阿烟。阿烟是裴尹唤的人,所以,是三王爷害了我父亲。”陆微之陈述着,面上风轻云淡。
“我已经将阿烟杀了,嫁祸给林淼,至于纪申信或不信是两码事。”陆微之轻松道,正对上裴岚的眸子。
裴岚漆黑的眸子里有波光闪动,叫人有些看不清神色。亘长的安静后,裴岚道:“你一个人去做的?为什么不用暗卫?”
“一个女子而已,用不着那些。”陆微之道,“陛下,千错万错皆在我。是我识人不清,如今我要替我死去的宗亲与族人复仇。”
“我定要杀了三王。”陆微之眼神坚定,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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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尹唤阴险狡诈,你们武将常年不在定都城,当然不知其手段。陆微之,这不是你的错。”裴岚亦认真道。
陆微之道:“是非对错我已无心去争论,裴尹唤此人我必定要亲手铲除。”
裴岚道:“裴尹唤身边高手如云,即便是你,也无法轻易下手。所以要想将他铲除,并不容易。”他将手中的奏折放下,“他有两大助力,一是林相,二为私自编排的那批精兵。将两者铲除,虽不至于叫他连根拔起,但也足够他元气大伤。”
陆微之心领神会道:“任凭陛下调遣。”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外人所言并不为真。关于这个暴君,其实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可怕。反之他有着帝王之才,与高阔的眼界。举手投足间,格局尽显。仿佛这天下,尽在他一人掌握。
裴岚道:“上次朕与你所言,你抓紧去办,林相那边朕自会处理。”上次裴岚让陆微之去暗中调查裴尹唤的精兵据点,陆微之如今还没有任何头绪,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陆微之道:“必当全力以赴。谢陛下提点。”
裴岚笑道,直勾勾地望着他道:“你我之间,不用客气。更何况你我如今有着共同的敌人,不是吗?”
陆微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旋即低下了头。他自认为他们之间并没有熟悉到那种“不分你我”的程度。
裴岚还是笑着,突然道:“如今你才算心甘情愿的留在朕身边,是吗?”
“朕自知以你这样的性子,什么事物都困不住你,所以回宫当日朕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正认为你会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留下。”
陆微之沉默了一会开口道:“……陛下果然无所不知。”
“你能留下,朕已经很高兴了。虽然留下的原因并不是很好。朕很好奇,当年陆家失火后,你去了哪里?”
“当年陆府失火,因为某些原因,当日我并不在陆家。待我回来的时候,偌大的府宅就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当时父亲既死,陆家灭门,我本以为这一切是楚国奸佞高城所为,于是便抵挡了身上全部资产,换了一把利箭,孤身一人前往敌营,可惜刺杀未果,只是伤了高城一些皮肉,而我被人逼落寒潭。”
“后面我想陛下也就都知道了。”陆微之安安静静地阐述着这段过往。
裴岚道:“这么多年,很辛苦吧。”好看的眸子里似乎染上点叫人看不清的情绪。
“谢陛下宽慰,不辛苦。这些与心中的痛楚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陆微之坦然道。
“以后就留在定辰宫吧,东郊并不是什么好去处。在这宫里也好有个照应。”
裴岚虽然是带着商量的语气,但是陆微之还是听出来了话语中的毋庸置疑。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草民以为……”
“那就这么办吧,影启,即刻去东郊把陆统领的东西捯饬一下。今晚看不到朕想看的,提头来见。”
影启垂丧个脸,陆微之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刚刚那个年轻的小暗卫。还想开口阻拦,那影启一溜烟跑得飞快,想必是怕极了掉脑袋,电光火石间就不见了踪迹。
陆微之只好妥协道:“全凭陛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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