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宫内殿,幽幽檀香萦绕,香气四溢,但也不显刺鼻。以前陆微之是从小都不爱焚香的,只觉得浑身都好不自在。但是似锦喜欢得要紧,每每燃完便又续上,陆微之只得由了她去。久而久之,竟也闻得习惯了。
今日的午膳亦是一如既往的清淡,都是起疗伤补身之效的膳食,味道实在是不能算好。但好在陆微之不沾辣子,于吃食方面也没有什么讲究,倒也能欣然接受。
似锦将刚刚影昭所言尽数吐露,陆微之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心中却疑窦丛生。
他虽然和影昭不熟,但也心知影昭此人从来都是不受制于人的,除了裴岚的指令,他谁也不听,更别提进出凌云宫这等小事了。他想来见自己,随时可以来见。
除非……是裴岚不许。
陆微之蓦地想到那人离开那日的狠戾眸色,不由有些心悸。将心中所想抛开,陆微之淡淡开口。
“你确定是影昭?没有看错?”
似锦坚定地点点头,“虽说其整日穿得黑漆漆的,很少露出真容……但好歹我也算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自然也窥得几次,不会有错。”
陆微之将手中玉筷放下,骨节分明的手敲击着键盘,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般满怀心事的等到了子时,陆微之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樟树林,却发现影昭已经在树下站着,等了不知多久。他的身形单薄,任由晚风吹动,格外萧条。
陆微之走近了看,却发现其面色铁青,衣衫都没有理好,并不像他平时一丝不苟的模样,想来走时十分匆忙。
陆微之道:“影昭兄,你找我……”
影昭没有等陆微之说完,竟是扑通一声半跪在了陆微之面前,沉声道:“望陆公子高抬贵手,放过主人吧!算影昭求你。”
陆微之怔了一怔,想到裴岚那百般狠戾的模样,心想应是他放过他才是。这现在怎么搞的自己好像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
藏匿心中所想,陆微之赶忙想将影昭扶起。
影昭却纹丝不动地跪在原地,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机械:“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陆微之道:“我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吧,你先起来说话。”将影昭一把拉起,陆微之才继续问:“陛下他怎么了?”
谁料不问还好,一问那影昭的面色倏尔变了好几个度,阴森冰凉,幽怨嫌恨之情尽显。
影昭反问:“你不知道?”
陆微之摊了摊手,叹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啊……他怎么了?”
影昭冷哼一声:“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日在凌云宫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何必惺惺作态,故作不知?”
陆微之面前浮现那人阴骛的表情,态度是肆意的张扬,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朕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谁都没有办法去阻止。”
“朕就是不要这江山又如何!”
“朕就把他们都杀了。”
“……”
陆微之想到这些,清秀俊丽的面上也是沉了一沉:“这些……我当然知道。”
影昭看着他的这副模样,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话语也带了疏离与寒意。
“我自知你不喜陛下,但陛下……陛下他却是……”影昭声音愈来愈小,忽然又如同想到了什么般开口道:“总之,希望你日后不要再招惹陛下,免得他日夜忧神,夜里都无法安眠。”
陆微之道:“你刚刚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但是唯独你说他夜里睡不着……”
影昭哼笑一声,觉得陆微之虚伪至极,但还是开口道:“是,这都是拜你所赐。陛下已经连续几日借助酒劲才能睡着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很得意?”
陆微之蓦地心慌,一股不可言喻的紧张之意在,将影昭的肩膀一把扣住:“他现在在何处?你带我去见他。”
影昭眼看陆微之似乎真的不知情,于是试探性的开口问道:“你不会不知道,陛下割地都是因为你吧?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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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怕陆微之听不真切,还故意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
陆微之整个人突然好像没了力气,扣着影昭的双臂垂了下去,整个人亦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旋即面色突变,言辞犀利,仿佛淬了毒药的利箭,道:“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明明……”
影昭道:“他明明什么?他明明昏庸无道,治国无方,他说割地都是他自己意欲为之?对吗?”
陆微之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猜中了所有心中所想,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陆微之,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和主人待了这么长时间,你还认为他真如外界所传那样,丝毫不通政道吗?”
陆微之心中自然知道,裴岚的眼界与胸襟开阔无比,那辰东两地的利害关系,他自然会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一直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陆微之道:“倘若真如你所言,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为什么是……因为我?”
“陆微之,我且问你,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清楚么?你为何会昏迷那么多日你自己心里当真没点数么?”
“你中了天寒毒!天寒毒你知道吗?”影昭大声道,目光死死地盯着陆微之。
陆微之乍然心惊,心中仿佛有无数蚂蚁噬咬,随时准备压垮他的神经。
天寒毒他自然不可能不知,当时戍守辰东之时便有所耳闻。传闻此毒可使人如置冰窖,后期严重时血脉冰封。此毒炼制过程难如登天,因其解药所需药材个个精贵,其中二种更是楚国皇室独有,世间难寻。
因此中毒者,基本是无药可医,许多中毒者到最后只能活活等死。回忆自己之前中毒时,通体发寒、血流不止的症状,正好对应上此毒。
影昭看着陆微之失魂落魄的模样,言辞凄厉,句句指责。
“你以为你能活是因为什么!”
“是主人……他力排众议,一个人独自面对着成千上万辰国百姓的怒火和那些迂腐不堪的群臣的刁难,以郅州、东州为条件,与楚国交换了那几株救你命的草药……”
“他知道你父亲一生戎马,戍守辰东,你的目标也是继承你父亲的衣钵。所以他知道倘若你知晓自己活命的代价是割去自己父亲拿命守护的辰东之地,自然不愿意要活。”
“可他想要你活,但也不愿你伤心难过,心有愧疚,所以宁可自己将一切苦楚都埋在心里,不向你透出一丝一毫。可他也是人,也是会痛的啊……”
“但你想想你醒来后对主人说了什么!那日主人醉酒后,无意听到陛下口中还喃喃道,'他讨厌朕,他不想和朕待在一起……'”
陆微之闭上了眼睛,心里情绪翻涌,已经隐隐有冲破决堤,一冲而出的迹象。
良久,陆微之坚定出声,如金石玉珏相碰,少年的声音温润了整个夜色。
“带我去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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