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便有华山派弟子来请李良钦一行人前往华山落雁峰。说是师娘在那里设宴相请。
李良钦一行人在几个弟子的带领下上了落雁峰。这落雁峰乃是华山南峰,如人危坐而引双膝。此时虽是隆冬,但于路曲折婉转,倒也颇有一份美丽,叫人沉迷。
待众人上得峰来,只见浮云万顷,红日当头。
李良钦不由得感慨道:“宋时寇相公曾云:举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所言不虚啊。”
众人为这壮丽景色吸引,纷纷驻足观赏许久。
直到峰顶来人相请,方才离去。
待到了峰顶,赫然是一座铁瓦宫殿。殿门口立一石碑,上面铁画银钩,写了白帝祠三个大字。
众人见了,赞叹不已。
早有门人在此等候,将他们引了进去。
梁雅欣早已和丈夫在内等候。见李良钦到了,急忙拉起丈夫走到李良钦身前行礼问好。
李良钦笑吟吟地回了礼,几人客套了几句就各自落座。
孙敢当和一众好手也早已列座。此刻见了李良钦,并不起身,只是坐着拱了拱手,问了声好。
俞大猷陆炳见状,一扫于路赏景的好心情,瞬间黑了脸。
梁雅欣见了,急忙端起酒杯说道:
“李前辈,您是江湖上人人称颂的大侠士。小女子也钦佩您很久了。这次您肯赏光来我们这华山派,实在是让华山派蓬荜生辉。只是怪我规矩不严,失了待客之道。还望前辈多多恕罪。这一杯水酒,就算是小女子代华山派赔罪了。”
说罢就一饮而尽。
李良钦也笑着陪了一杯。
“多谢前辈赏光。若是前辈不嫌弃,这些日子就住在华山,我亲自陪着前辈游览华山美景。早听闻前辈这二位高徒天赋异禀,真叫人羡艳不已。若是不弃,华山派愿把本派武艺尽数传授二位贤侄。不审前辈尊意若何?”
梁雅欣今天难得穿了一身华丽衣裳,还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此刻更是做足了姿态,摆出一副求和解的样子。为的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良钦没有回答,反而是看了看那些嘚瑟的好手们。
“我这些年江湖上跑的少了,下面的小辈们认识的不多。不知道梁女侠能不能代为引荐一番啊?”
梁雅欣见他避实就虚,也不驳他面子,于是开口介绍到:“这位泰山派的孙贤侄昨日李前辈已经见过了。他的一手泰山剑法和碧霞神功在当代泰山派众多弟子中可算得上第一。”
孙敢当哼了一声,撇着头拱了拱手。
“这位是我华山派年轻弟子中最有天分的,他叫高雄。”
“这位成得一是陕西南城庄郑老先生的弟子,一身横练整个陕西难逢敌手。”
“这位丘北寿是丐帮洪副帮主的亲传弟子,三式降龙掌法也是刚猛无俦。”
“这位高适之是华南高家第三房的长子长孙,家传的弄影指诀也是高深莫测。”
“这位……”
还不等梁雅欣介绍,位于末座的年轻人就急忙开口自已介绍:“先生我叫郭南港,是术字门赵邵康赵老先生的弟子。”
“原来是老赵的弟子。怎么样,你师父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他老人家还说改天要再找您比试比试呢。”
“嘿,那么大岁数了,还那么争强好胜。你和他说,让他少算几卦。全身养命才是正经。”
“晚辈一定带到。先生,早听我师父说您技艺超群,天下少有人是您的对手。晚辈早想见识一下前辈的风采了。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指点一下晚辈啊?”
“嘁,什么技艺超群,不过就是会用些无耻偷袭的下三滥手段。”孙敢当一脸不屑地开口打断两人的谈话。
还不等李良钦有什么反应,俞大猷就已经忍不下去了:“姓孙的,你数次出言不逊,辱及我师。我师父气量大,他老人家可以不在乎。可我这个当徒弟的,却是万万不能再相忍。你自恃剑法高强,来来来,咱们去院内斗它一斗。且看看你的本事配不配得上你的嘴!”
说罢拍案而起,仗剑飞身进入庭院。
孙敢当如何能忍受一个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在这种场合对自已出言不逊。他拔出剑来,飞身赶上,二话没说就和俞大猷斗了起来。
众人见了,都到门口观看。
梁雅欣见孙敢当这般不顾她的脸面,公然在她的宴会上与人动手。心里也是恼火急了。只是她又担心孙敢当不知深浅,伤了俞大猷,那到时候华山派可是彻底得罪了李良钦。日后传出去,只怕华山派如今大好的局面就要毁于一旦了。
想到此处,梁雅欣赶忙看向李良钦。却见他与郭南岗正相谈甚欢。再看陆炳与魏通,他们也是神色如常,并无担忧之意。联想到昨天高雄与她所讲的俞大猷和华山派弟子相斗的细节,梁雅欣又勉强放下心来,与众人一起观看二人相斗。
俞大猷师承李良钦,学尽天下剑术精义,加之出身军户,出手务求一击即中,招招直奔要害。孙敢当则出身江湖门派,招式虽有杀招,却也有不少华丽剑术。看上去美轮美奂,倒也称得上赏心悦目。
二人相斗百余招,俞大猷只顾一味防守,只有一两招进攻。孙敢当则剑招繁杂,一味进攻。看上去占尽上风。
丘北寿与成得一看了一会,便觉索然无味,摇了摇头,回去坐着。高雄、高适之与梁雅欣则目不转睛的看着二人相斗。他们只觉俞大猷剑法奥妙,虽则简洁,但一招一式都恰到好处。
直到二人相斗到一百五十余招时,俞大猷先是一剑砸开孙敢当的剑,让其中路大开。然后一个转手,利剑直直刺向孙敢当的前胸。孙敢当一直猛打猛冲,心里早以为自已占了上风,哪里能预料到如此变故。他来不及反应,那剑就已经刺到他前胸了。
一旁围观众人正要喝止,只见孙敢当周身突然间闪烁出耀眼红光。这红光竟将俞大猷震退了七八步。
看着面色惨白,一脸惊恐的孙敢当,高适之不屑地笑道:“原来是把泰山派的护身法器带在身上了。我还说他有什么本事,原来不过就是个吃老本的家伙。”
“护身法器?什么东西?”陆炳疑问道。
“简单来说就是炼器师制作的一种用炁催动的可以随身携带的防御他人攻击法器。可大可小,形态各异。不过一来炼器师稀少,二来这玩意不好做。所以几乎没什么人带着。他这个应该就是泰山派秘传的护身法器‘石敢当’。这东西是泰山派的前辈高人所做,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做了。现存的也不过六七个罢了。想不到,他居然带着一个。你看,就是他胸前带着的那个石头吊坠。那就是‘石敢当’。有意思,有意思,居然是自行发动,而不是要人为打开的。前辈高人的智慧当真叫人叹服……”魏通一边给陆炳解释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石敢当”。
孙敢当被“石敢当”救了一命,惊魂未定。等他缓过神来,就见俞大猷已经挺剑抢攻过来。他急忙拿剑招架,左支右绌,丑态十足。这时他自然谈不上什么剑招了,浑身都是破绽。众人只见红光一次又一次的亮起。
那是俞大猷一次又一次的杀招。
见一次次杀招都被“石敢当”挡下,俞大猷不由得怒火中烧。就像是小儿穿衣,可头始终不能伸出来。无数次尝试,不断地发力,换来的只是一片黑暗。
终于,怒火喷涌而出。
小儿将衣服扔掉。
俞大猷将剑扔掉。
他空手上前,一拳打掉孙敢当的剑,又一拳,把孙敢当楔在了地上。
孙敢当已经吓傻了,他如同一只知道自已待宰的猪一般蜷缩成一团。
俞大猷一拳,一拳,又一拳,重重地轰击着孙敢当和“石敢当”。此时“石敢当”的红光不再是一次又一次的闪烁,而是持续不断的闪亮着。
红光的闪亮再次把丘北寿和成得一拉回了门前。
随着红光的逐渐暗淡与俞大猷愈加狂暴的轰击,观看的众人心中都暗叫不好。他们清楚再不去阻止俞大猷,孙敢当会被活活打死。可看着眼前这个籍籍无名的江湖新人,他们都不敢上前制止。
终于,随着俞大猷的又一次轰击下,红光彻底消失。
梁雅欣已顾不上心中的纠结,她右脚点地,打算冲过去制止。
可俞大猷的拳头又一次落下了。
梁雅欣身体僵住了。
她知道来不及了。
一拳,万斤力道,直奔孙敢当头颅。
一拳,俞大猷愤怒的心无旁骛,孙敢当的颤抖恐惧,观看众人的不忍、讥讽与暗自庆幸,都在这一拳落下前发生。
直到,这一拳被阻止。
不到一个眨眼的功夫,原本站在观看众人身后的李良钦赫然站在俞大猷身前。
他,一掌,挡下了那一拳。
拳掌相拼的气浪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气浪。气浪带起尘土,以二人为中心,不断向四周席卷。如同平地起狂风,直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平日修心养性的功课都学到哪里去了?这等小事,也至于你如此吗?还不退下!”
李良钦喝退俞大猷,然后从地上拉起了孙敢当,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安慰道:“小兄弟不要在意。我这徒弟也是一时气血上头,并无恶意。就像你昨日维护自家师长一般。我这弟子也是这样心思。啊,别害怕。我不会做什么的。那个谁,那个小郭啊,来来来,你把这个小兄弟扶下去缓缓。”
“诸位,今天是梁女侠宴请我等。”他向众人拱手行礼,“我等承蒙女侠厚意,特来赴宴。梁女侠不仅没有追究我等昨日大闹山门之过,更是好言好语相待,实在是让人感激。只是我这徒弟初入江湖,不知规矩。见有人对我言语不甚恭敬,故而愤然出手。这是众位所共知共见的。只望众位能体谅我这个徒儿,李某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实在是我等招待不周,让老前辈在我华山未能尽兴。这是我等办事不利,还望老前辈不要见怪。”梁雅欣急忙说道。
“老前辈,这事前因后果我等都已了然于心。还请老前辈放心,在场诸位,没有人会出去乱说乱讲的。”丘北寿边还礼边说道。
“老前辈放心就是。”
“前辈放心,今后有谁在江湖上乱嚼舌头,我高家不会放过他的。”
“好,多谢诸位了。只是今日怕是诸位也无饮宴的雅兴了。不如先就此散去。如何?”
“这是自然。小高啊,你先带众位先生下山去吧。我亲自送李老前辈下山。啊,相公,你随诸位先生回去吧。昨日我带回来了渭南一带铺子的账本,你先去看看吧。”
趁着梁雅欣招呼众人离开的间隙,李良钦走到了俞大猷身前。陆炳魏通早在俞大猷一旁守候。
见李良钦过来,俞大猷跪下说道:“弟子冲动误事,请师父责罚。”
李良钦看着跪着的弟子,目光复杂。好半天,他才艰难开口:“你这是何必呢?”
“弟子……弟子只是看不惯他。”
“这我知道。我是在指你心里真实的想法。”
“师父,师兄他没有恶意啊……”
“你别说话!让他说。”
“师父,弟子只有对师父的一片孝心!”
“老李……”
“是啊,一片孝心。一片孝心……你就是看我为了你上华山求剑谱的这一路上屡屡被人侮辱,心里不平。所以借着这个由头发作起来,大闹一场。既是出了你心里一口恶气,也驳了人家梁女侠的面子。人家见你这副德行,就更不愿意把剑谱借给我了。你说,你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是也不是?傻小子啊。你到底是不明白你师父我这一片苦心。只要是能让你们两个成材,我这把老骨头又有什么所谓。更何况什么狗屁脸面呢。你这般好的天分,不能白白浪费啊!这独孤九剑乃是独孤求败前辈留在这世间的唯一一份剑谱。他老人家靠剑法一生纵横天下,未尝一败。其剑法高深奥妙,世所罕见。你若是能观摩感悟,终身受益不尽。这才是你一辈子的老师。所以啊,只要是对你们两个好的,师父我上天入地也要给你们找来。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我知道你主意大,只是在这些事情上,你还是要多听听师父的安排。我老了,你们时间还长着呢。啧,这咋越哭越厉害了。炳儿,给你师兄擦擦眼泪。带过去缓一缓。唉……”
梁雅欣招呼着把人送走有一会了,她瞧着李良钦师徒那副样子,实在是不好过去。见李良钦他们完事了,这才走过来说道:“小孩子玩闹,前辈不要在意。”
“我在意什么。只不过……唉。当师父,难呐!”
“是啊,当师父,难。您这还是两个徒弟。我那边,百十来号人呢。每个都要操心劳神。就怕自已教不对,耽误了孩子。您是不知道,华山派看着家大业大的,可底子薄的很。这些年有天赋的孩子抢手着呢。别的不说,光是看着少林武当名头自已过去拜山门的就有不少。儿那些高门大户的孩子,也是自家人教授,哪肯放出来。剩下的,能有个天分不错的,就已经是烧了高香了。就这,还有一大堆门派抢呢。我也不瞒您,您这二位高徒,我看着是真眼馋。我要是有这么两个徒弟,我得拿他们当华山派的亲儿子看待。可惜了,我现在这些弟子里,也就有那么一两个天分稍微好一点。其他的,不是家里穷的吃不上饭送上来混个饭辙,就是看着华山派的名头送过来镀个金。要不然,就是家里管教不了,送过来眼不见心不烦。不怕您笑话,我有的时候也在想,现在这华山派真是老鹰变成夜猫子——一代不如一代。”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把独孤九剑教给徒弟呢。说不定碰上个有灵性的,一学就会。”
梁雅欣苦笑道:“我早就试过了。华山派这些弟子,都看过独孤九剑剑谱。可他们看着看着就晕倒,就是像在看天书,连个一招半式都学不会。我也曾想仔细揣摩,只是天赋有限,只学会了些皮毛。”
“好吧。我也就不揣冒昧,问一问你。你不借我剑谱的理由是什么?”
“前辈,您于我有恩,又是剑术大家,若是只是您要观摩一二,小女子哪敢拒绝。只是……”
“什么?”
“罢,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怕前辈您说我小气。这独孤九剑剑谱我能借给任何人,唯独不能借给您这位高徒。他的天赋实在太高了!我见他出手,就知他一定能学尽独孤九剑精义。可他,不是我华山派弟子。偏偏,他是这世上少有能学会的。他若是学会了,江湖上只会称赞您老教徒有方。没有人会提起我们华山派。往后的青年俊秀,也只会想着投奔您的门下。更无一人会想到来我华山派。到那时,华山派就彻底毁了。这些内心肮脏言语,我本不应说出的。只是我深知您老为人,所以才大胆讲来。只望您老能稍微体谅我的难处。”
李良钦闻言,哈哈大笑,慨然言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这等小事,不值一提。你八成听人说过,我自幼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学的是百家艺。本来就是个野路子。原本就不打算收什么徒弟。唯恐误人子弟。当年也是一时酒后兴起,方才收了这两个徒弟。日后我也不打算再收徒了。光这教两个小东西就耗费了我大半心血,早就无心再次收徒了。至于我这徒儿学会了传扬出去的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他是军户出身,家里是从太祖爷起世袭的百户。日后是要从军的。哪里会出来行走江湖。你也说了,他天姿奇高。我不忍浪费他这大好的天赋,这才上得华山求借剑谱。你且放心就是。”
梁雅欣长舒一口气,整了整衣裳,向李良钦行礼:“前辈心胸宽广,晚辈自惭形秽。既然前辈都这般说了,晚辈再不借出剑谱,那就是晚辈的不是了。前辈放心,明日我就将剑谱请出,让令高徒一观。他什么时候学会,晚辈就借到什么时候。”
“有劳了,多谢。”
“只是晚辈有个请求,还望前辈应允。”
“你说。”
“晚辈想请前辈暂留贵步,在我华山留些时日。华山派众弟子都希望能让前辈指点一二。”
“多长时间?”
“半年可否?”
“不行。”
“那……三个月如何?”
“两个月。”
“好!那就两个月。前辈,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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