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通修好了石猛的盔甲。
无奈李良钦已经闭关,二人只好不告而别,各奔东西。
在魏通离开前,俞大猷将《独孤九剑》剑谱交给了他,拜托他将剑谱带回华山。魏通惊讶于俞大猷在这短短时间内就已经学会了这门奥妙精深的剑法。而在他眼里一直老实憨厚的俞大猷却第一次释放出他的锐利:“这剑法虽然繁杂精奥,但终究不过是剑法的一种。我既然已经窥到了剑道的门路,学会它也就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俞大猷在学会剑法之后,又找到了新的事物学习。他在甲寅阁的藏书馆内找到了汉代抄本《太公兵法》,随即就开始如饥似渴的阅读。
他这边废寝忘食了,陆炳那边可轻松了。李良钦闭关了,没人管他了。俞大猷一门心思扑在藏书馆,没人说他了。好嘛,现在简直就是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无拘无束。
他现在找到了新乐子,就是每天过去逗贾玉儁玩。他也不干别的,就和贾玉儁抬杠。贾玉儁说养狸猫不好,陆炳就反问当今圣上也爱猫养猫,有什么不好;贾玉儁说皇帝不应该干涉军权,陆炳就说大明太祖就是马上天子,有什么不好;贾玉儁说成吉思汗残暴,只知道打仗杀人,陆炳就反问那为什么成吉思汗的大蒙古国疆域为什么那么辽阔。总之贾玉儁信口开河说什么,陆炳就要抬杠。
他很享受这种智力见识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感觉。
到后来气的贾玉儁躲着陆炳走。可偏偏陆炳是这凤皇山上最闲的人,总会出其不意的出现在贾玉儁身边,然后拿话勾引他。贾玉儁一开始还闭口不谈,陆炳说的多了,就也忍耐不住,出言反驳。
这正中陆炳下怀。
你越说,我越开心。就是要把你贬得无地自容。
最后还是陈阁主看不下去,派贾玉儁下山办事,这才暂时终结了陆炳的乐子。
然后陆炳又开始无所事事了。
他是没兴趣和粗人舞刀弄枪,也不愿意像呆瓜一样枯坐不动。反正师父留的功课每天都有好好完成,剩下的时间偷偷懒也没有什么。
于是他又开始东游西逛。可凤皇山不像华山,有那么多名胜古迹可供游览。甲寅阁的大家又都忙着自已的事。逛了几天,他就不愿意再出门了。
可躺着也很无聊啊。
就在这种无聊的状态下,陆炳熬过了一个月。
终于,就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李良钦出关了。
这日月上枝头,风轻云淡。山林中的树木由着风带领翩翩起舞,林下小溪反射出点点辉光。甲寅阁的房屋灯火通明,星星点点,散布四周。寂静的夜空中传来的是大地的沉默。在这清幽的沉默中,李良钦缓缓踏出甲寅阁正阁的房门。
俞大猷与陆炳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眼见得师父出关,急忙上前问候。
“师父,您出关了?”
“师父,您感觉怎么样?”
只见李良钦神莹内敛,整个人平和宁静,感受不出任何身为绝世高手的锋芒。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而后以指为剑,凌空在地上写了两个字:静和。
陆炳俞大猷见了,纷纷不解地问道:“师父,这是何意。”
李良钦却抬手将字抹去,淡然相对:“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写下来罢了。你们两个怎么样?魏兄和石兄弟呢?”
二人将李良钦闭关后发生的事一一相告。只是陆炳隐瞒了自已偷懒的事情。
李良钦听后,轻笑一声,抬手给了陆炳一个脑瓜崩。
“臭小子,别以为你偷懒我不知道。就你那点德行,我闭着眼睛都知道你会干什么。”
陆炳揉着脑袋抱怨道:“我还以为师父您闭关出来以后会像那些世外高人一样,不把尘俗当回事呢。怎么这闭关以后和以前没什么差别,还打我。”
李良钦笑骂道:“世外高人也得吃饭喝水啊。又不是飞升了,怎么可能会和世俗无关。你个小兔崽子,偷懒你还有理了。你看看师兄,多让我省心。”
陆炳委屈地辩解:“看看师兄,看看师兄。您就会说这句话。徒儿虽然偷懒,可您布置的功课我也没落下啊。我又不是师兄,什么事都能那么专注。您老是这么说,叫人还这么努力向上了?”
陆炳说完后就等着挨骂了,毕竟这是以往的惯例。可这才,他却没有听到熟悉的师父的骂声,反而看到了愣住的李良钦。
“你说的对,我确实不该拿你和你师兄比较。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
面对李良钦恳切的话语,俞大猷和陆炳都傻眼了。他们哪儿见过这个啊?
陆炳不可置信地走到李良钦身前,像是在集市上扯花布一样对着李良钦这扯扯那拉拉,然后有些心虚地问道:“师父,您……您该不会是闭关时被什么东西夺舍了吧?我听说当时松潘那条大蛇就打算夺舍您。该不会是它阴魂不散,跑过来把您给夺舍了吧?”
俞大猷噗地笑了出来。
李良钦也破功了。一脚踢在陆炳屁股上,骂道:“你正经一会能死啊?我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绪,全被你毁了。”
陆炳揉着屁股笑道:“对嘛,这才是我熟悉的师父。刚才那都像是个假的。呀,怕不是骗人的。这还是个假的。”
宁静的山间传来的是李良钦的笑骂,俞大猷的笑声,和陆炳逗笑的言语。伴随着林木的伴奏,搭乘着清风,悠悠地飘往明月。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你做得到吗?
这世上,究竟是天才多,还是蠢货多?
天才没有努力,他还是天才吗?
蠢货努力,他还称得上蠢货吗?
不以成败论英雄。
对吗?
陆炳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李良钦出关了,他不能东游西逛了。整天被师父督促着练功读书,一点闲暇也没有。
苍天有眼啊!明明师父出关的时候自已那么高兴,师徒其乐融融的。可如今,师父如此折磨自已。
陆炳心中的抱怨越来越多了。
李良钦也知道。
终于,在陆炳快要麻木的时候,李良钦放他出去玩耍了。
孩子嘛,逼迫只能起一时之用,想教育他就要引导他。
于是陆炳再次像头野驴,不住地撒欢。
李良钦看了看一头扎在兵法里的俞大猷,再看了看远处就要早已跑没影的陆炳,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材施教,真是太难了。
但让陆炳遗憾的是贾玉儁还没有回来。
他的乐子没有了。
那就只好去找新的乐子了。
于是他隔几天就跑下山,在戏院茶楼里乱窜。今天听一出《霸王别姬》,明天听半本《隋唐演义》。看到别人家办堂会,就想办法混进去白听。有时候听到台上的人唱的不行,就直接在台下起哄。人家不服气,让他上来唱。他也不推让,跑去后台扮好了就上去唱。什么《武家坡》、《桑园会》、《三家店》都是驾轻就熟。尤其他还没有倒仓,嗓音嘹亮,嘎调轻轻松松就上去了。有时候唱的兴起,便是楼上楼也不在话下。台下自然是叫好声一片,却把那些戏班的人看傻了眼。甚至还有几个在戏结束以后想找他拜师学艺的。
陆炳可不想成为他师父,一个一个都推了。他是乐得轻松,倒让人家遗憾不已。
这一日他又混到一家大户办的堂会里。随便挑了个桌子,就坐下听。什么瓜果零嘴,更是毫无感觉,拿起来就吃。吃完了还得找人再要。
今儿这堂会请了武汉有名的角儿。这角儿以唱老生出名,是南方有名的云遮月嗓子。唱念做打,更是自成一派。一开场就先唱了拿手好戏《鱼肠剑》。紧接着便是豫剧名家唱了一出《铡驸马》。随后又是武汉名角演了一出《珠帘寨》。这名角自不必说,便是《珠帘寨》里唱程敬思的二路老生也功力深厚,堪称硬里子。
陆炳听的入迷,就连叫好也比常人大了几分。
可接下来开演的《四郎探母》,上场演杨四郎的却是个新人。陆炳细细听了半晌,方才听出这唱杨四郎的居然是个坤生。
这可新鲜了。
在程朱理法下,女人家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别提出来跑江湖唱戏赚钱了。虽然陆炳学李良钦不拿理法当回事,在京城时就时常带着吴素宁出去游玩。可架不住大明推崇的就是程朱理学。绝大多数女性都是在家相夫教子,平日里能帮着打理家中的产业,就已经是难得了。更别提唱戏那是下九流的行当,天生低人一等。外出唱戏都要先拜码头,提前和当地的有势力的人打点好关系才能在当地唱戏。你要是不摆码头就开唱,那就等着半夜死狗死猫飞进你们的戏班吧。就这,那还是轻的。
不晓得有多少老江湖都在这上面栽过跟头。自以为自已有了名气,江湖上也有些人脉,就不管不顾的到了地方就开唱。可他们偏偏忘了强龙不压地头蛇。真有事了,谁管你。戏班这种是非之地,平常应付就很困难了,更别提再带个女的了。且不提戏班赶场睡觉那都没有个准地方,有时候着急了,直接在后台睡了。男人之间,挤一挤也就过去了。女的怎么办?更何况你拜码头要把戏班里的挑大梁的人都要带上,给人家说清楚他们都能唱点啥,算是个报备。你要是不说清楚就让人上去,演砸了你以后就别想再来这地方唱了。这要是带个女的,让人家看上,要留下做个妾。你怎么办?戏班指着她吃饭,可又得罪不起人家。一个处理不好,就是身败名裂。所以戏班从来都不会带女性。
如今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啊。
陆炳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周围人要么喝茶聊天,要么就是听的兴起,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这台上的是个坤生。
眼见着杨四郎拿了令箭启程,这坤生也顺势下场。杨四郎再次登场,则再次换回了武汉的那位名角。
这倒也正常。戏班师父带徒弟,往往会安排徒弟唱几折没什么出彩的段,算是锻炼。真正见功夫,能得彩的桥段都是师父亲自唱。要是特别重视一位徒弟,徒弟有本事,而自已今天也唱的多了,稍感疲乏,就会让徒弟唱那出力见好的段子,自已上场收个尾。
堂会一直持续到半夜方才散场。
陆炳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有些意犹未尽地起身向外走去。
这么晚了,回山是不可能了。就在山下的刘家住上一晚,明天一早请刘德帮自已通知山里打开护山奇门法阵。
倒也不是不能自已直接上去。只是这样一来有些冒犯甲寅阁,二来他也懒得干。
陆炳一边回味着刚才的戏曲段落,一边哼着戏词往外走去。正要出大门,却被一人拦住,说是那位武汉名角有请。
陆炳算了算时间,见外这位角儿回去就太晚了,刘德他们早已睡下。要是贸然打扰,实在是没有礼貌。可要是不见就直接回去吧,又觉得有些可惜。罢了,要是真赶不及,就在城中寻个客栈胡乱对付一宿,明早再回山就是了。
打定主意后,陆炳便答应来人邀请,欣然前往后台。一进后台,只见二十多个小厮忙忙碌碌地收拾着戏服、盔头、桌椅等物。又见两人,恭恭敬敬地请了喜神大师兄回了货柜。主家早就备好饭菜,叫人端来与众人食用。
陆炳饶有兴趣看了片刻,只听身后有人说道:“怎么样?我这戏班还算不错吧?”
陆炳回身去看,只见一阔面方颐,温文儒雅的中年人手持一把团花折扇,面带笑意地看着他。
陆炳轻笑相对:“先生这戏班规模,怕是京城里的戏班都难望项背啊。”
这卸了妆的名角有些骄傲地说道:“也不是我自吹,这些年兄弟走南闯北,确实没有发现比我这还大的戏班子了。”
“先生找我何事?”
那名角躬身行礼道:“小兄弟,贸然请你来此,实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
“兄弟我在台上时,就听出小兄弟声音洪亮,气息绵长,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兄弟我想请延请小兄弟屈尊到我这戏班来。兄弟您放心,我给你的待遇绝对是戏班里最好的,比我都好。你想唱什么戏就唱什么戏,想用什么人就用什么人。哪怕是让我给你跑龙套,兄弟我都心甘情愿。”
见对方如此诚恳,陆炳不由得哈哈大笑。
那名角见陆炳大笑,却并不觉恼怒,反而问道:“兄弟可是觉得来我这戏班辱没了大好身躯?我适才偷偷打量兄弟,断定兄弟是混入堂会里来的。想来是手头不宽裕,多少有些拮据。兄弟您放心,只要您来我们这里,钱是要多少有多少。要是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和兄弟我开口。兄弟我一定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陆炳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戏班子里的其他人都去吃饭了,反倒是那个坤生没有卸妆一直陪着那名角看着陆炳笑。
那名角也不恼,就站在那里看着陆炳笑。等陆炳笑完了,还特意递给他一块白巾擦拭眼角泪水。
陆炳擦了擦脸,说道:“先生您想多了。我这是闲得无聊,又是外地人,不熟悉本地人物,这才混入堂会听戏。为的是省些麻烦。我总不能和汉高祖一样,为了混进宴会高呼自已有千金吧?那不是给我讨个媳妇吗?”
那名角闻言,满脸失望。他咬着嘴唇纠结了半天,突然跪下给陆炳磕了三个响头。
陆炳被他吓着了,急忙跳到一边躲开。
那坤生也被吓到了,却战战兢兢,不敢上去把名角儿搀扶起。
那名角儿磕完头后,跪着向陆炳恳求道:“小兄弟,哥哥我今天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我就希望兄弟你能来我们戏班待上一段时间。哪怕是什么事也不干,兄弟我也给你最丰厚的待遇。我保证,你的钱绝对在我之上。”
陆炳哭笑不得,上前要把那名角儿搀扶起。可那名角儿死活不肯起来。陆炳无奈,只好双臂一用劲,把名角儿整个人抬了起来。
“先生,不是兄弟有什么偏见。实在是师父逼得紧,每日叫我练功。这不,最近才发了慈悲,放我出来玩耍。等我回去以后,哪里还能再出来啊?”
那名角儿先是被陆炳神力所震惊,而后听了陆炳那般说,当即表示:“兄弟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上门去恳求尊师让兄弟您能休闲一段时间。也不多,就半个月。兄弟您放心,我们这戏班可好玩了。每天都能见识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我们这还有那变戏法的,我叫他每天都给兄弟您表演解闷。咱们也不远走,这半个月就在蓬州。兄弟您要是想去外面游玩,咱们这班子人都和您去。您玩,我们就在当地演戏。您看如何?”
陆炳彻底哭笑不得。
至于不至于啊?
他只得回复道:“这事我还要回去请示恩师。他老人家要是同意,我倒没有意见。”
那名角眼睛顿时金光四射,忙不迭说道:“那好,我明天就陪兄弟您去拜见尊师。”
陆炳急忙摇手拒绝:“恩师喜欢清净。我自去与他说就是了。”
那名角儿脸上闪过一丝遗憾,随即又笑着说道:
“那是我唐突了。失礼了,失礼了。”
“没有没有。”
“还未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敢请赐姓,以解钦慕之意。”
“在下姓陆,单名一个炳字。”
“啊,陆兄弟,幸会幸会。在下贱命一个李字,便是唐朝皇姓的那个李字。因为生于两树之间,家母起名双木。啊,来来来,这是小女。叫李溪儿。这是我找高人算过的名字。”李双林说着就把身边陪侍的那个坤生叫了过来。“溪儿啊,还不快快给你陆哥哥行礼。”
李溪儿此刻还穿着演大轴《大登殿》时扮演王宝钏的戏服,她踩着太极步,轻移到陆炳身前行了个万福礼。
“小奴拜见陆哥哥。”
陆炳心中暗笑。这李家父女可真是老江湖。几人不过萍水相逢的交情,为了套住自已,居然让李溪儿认自已当哥哥。
他可不当这个冤大头。
陆炳淡然回礼:“见过李姑娘。在下年龄尚小,当不得哥哥这两个字。”
李双林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知道,这是陆炳看破了他的用意,刻意回绝。于是他出面打圆场道:“想了陆兄弟这一晚上看戏顾不上吃饭,早已饿了。只怪此时天晚,来不及准备宴席。陆兄弟勿怪。兄弟我就借花献佛,用这主家的饭食招待陆兄弟。还望陆兄弟不要介意啊。”
陆炳轻笑着同意了。
李双林热情的招呼陆炳用餐,席间更是不住地给陆炳夹菜布菜,添水添茶。又让卸了妆的李溪儿从旁服侍陆炳用餐。
陆炳来者不拒。吃完饭,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李双林又带着李溪儿恭恭敬敬地送陆炳出了大门。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