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风,把积云全都携走。晴空万里,犹如碧洗。
周子期推门而出,见这晴朗天色,不由得分外喜悦。吐出一口浊气,仿佛是把一身的压抑都放下了。
周子期转身看了看后殿方向,拱了拱手说道:
“这次,真的告辞了。不过……”周子期低头看了看僧袍,“还是要谢你赠我这些物什啊。不错不错,当真是暖和极了。暖和,真暖和。啊,哈哈哈……”
离开破庙后,周子期先到附近的城镇里找了个酒店大吃大喝了一顿。待到酒足饭饱,他就找了个剃头匠把头发全都剃光。到夜间就找了个旅店住下,每日让店家给他准备素酒与美食。就这么大吃大喝懒懒散散的过了五天,周子期方才动身赶往安陆。
一路之上晓行夜宿,每逢大城就住个五六天。每天大吃大喝,闲游懒散。
身上的钱财花完后,周子期就拿那熊毛帔子和狐绒毯子去典当。典当来的钱,又都被他大吃大喝光了。
一路上就这么拖拖拉拉,本来半个月的路程,他足足走了一个半月。等周子期到安陆时,身上值钱的物什早已被典当光了。那一身崭新的僧袍也已经变得破破烂烂,鞋袜也已经破损。行李箱子也早已经典当了。
如今周子期两手空空,只把那信件与度牒放到衣袋里保管。
进了安陆城,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陆家府邸。
陆家府邸位于安陆城西,是个四进院子。又有两个跨院,都是三进院子。粗略一算,也有三四十多间房。
周子期整了整衣服,走过两只石狮子,敲了敲镀金的门环。好半天,朱漆大门才打开了一条缝,从那缝里伸出一只手来。周子期见状,急忙把衣袋里的信递了过去。那门房接过了信,连脸都没露,说道:“在外面候着吧,我去禀告老爷。”说完就把大门关上了。
周子期讪讪的看着朱漆大门,呆了似的半天没有动。好半天,周子期才转身走到台阶上坐下,双手揣在袖筒里。
冬日的阳光很是温和,晒的人暖洋洋的,忍不住想要睡会。周子期百无聊赖的坐在台阶上,一会四处打量一番,一会看看那石狮子的背影,对比两个石狮子到底有什么不同,一会又盯着台阶上的小石子一个一个的数。
直到日头西沉,天色逐渐昏暗,周子期还是没有听到大门内传出任何响动。又等了半刻,周子期才听到门内有了动静。他急忙起身去看时,发现是两个仆人出来挂灯笼。那两个仆人看了周子期一眼,就没有再理会过他了。
周子期本想上前与他们搭话,可那两个仆人手脚快,挂完灯笼就回,周子期连口都来不及开。周子期无奈,只好又坐在台阶上。他本想再去敲门,提醒一下那个门房。可那门房的态度,让周子期不敢上去过多攀谈。等的有些恼了,想硬闯进去,掂量了一下,还是放弃了。万般无奈之下,周子期只能继续在大门口等着。肚子早已经是咕咕响了,嘴唇也已经发干。扭头看了看四周,想去讨碗水喝,可又怕自已离开了那门房会出来。即使已经猜到门房的意思,可周子期心中依然抱有侥幸,不断的在脑海中幻想着:陆老爷子看到拜帖大喜过望出来迎接,将那门房臭骂一顿,扫地出门。让人给自已买一身新衣服,亲自陪自已吃饭喝酒,席间满是恭维自已的话。
无论周子期如何幻想,那朱漆大门就如同是铁铸的一般,再没有任何动静。入夜之后,天气愈发寒冷,直冻得周子期浑身颤抖。饥寒交迫,缺粮断水,周子期忽然从腹中冲出一股委屈,鼻子一酸,就要哭泣。
周子期强忍哭意,小声唱着:
“一事无成两鬓斑,叹光阴一去不回还。日月轮流催晓剑,青山绿水常在眼前。恨平王无道纲常乱,信用无极狗奸馋。他害我满门真悲催,我与奸贼不共戴天。实指望到吴国借兵转,行至在昭关有阻拦。单人遇难常遮掩,在溧阳山下遇高贤。设计救出昭关险,马到长江无渡船。多蒙渔夫行方便,他为我投江实可怜。浣纱女心好善,一饭之恩前世缘。眼望吴城路不远,报仇心急马加鞭。”
周子期唱完,把双手从袖筒里拿出来捂了捂脸,待到手冷时又揣了回去。周子期拿袖筒擦了擦鼻涕,不由得想起自已一路上看到的流民。那些人三五成群的窝在角落里,身上穿着满是脏污的破衣服。那时候自已还看不起他们,如今自已与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呢?
想到这里,周子期悲从中起,满眼痛苦摇头晃脑地唱道:
“一轮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实指望到吴国借兵回转,谁知昭关有阻拦。幸遇那东皋公行方便他将我隐藏在后花园。一连几天我的眉不展,夜夜何曾得安眠。俺伍员好似丧家犬,满腹的冤恨我向谁言?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我好比鱼儿吞了勾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今夜晚怎能够盼到明天。”
周子期唱罢,心中愈加悲痛。好不容易靠唱戏让身体恢复了些温暖,无奈寒冬之下,夜晚的风仿佛如同一根根牛毛细针穿过衣服扎在周子期身上。周子期哆哆嗦嗦蜷缩成一团,不时打个寒颤。
月上梢头,灯火摇曳。眼看就要二更天,周子期却还在大门口苦等。突然之间,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不一会,只见一个人打着灯笼,后面跟着四人抬的轿子往陆府走来。一行人到门口停下,那打灯笼的走到轿子旁,半弓着腰说道:“老爷,到了。”说完,就又走到轿门处掀开轿帘。周子期抬头去看,只见轿子上下来一人。
此人当真是虎背熊腰,仪表堂堂。两道剑眉,一双星目,身穿锦袍,腰系玉带。
周子期慌忙起身行礼,恭恭敬敬的说道:“小僧德衍,拜见陆大人。”
陆松抬眼看了看周子期,淡淡的说道:“沙弥到此何事?若是需要布施,明天再来吧。”说完就要进门。
周子期急忙说道:“大人且慢!小僧于本年四月受令尊陆老居士之邀,前来为贵公子传授武艺。”
陆松挑了挑眉,说道:“哦?还有这种事。”招了招手,把那打灯笼的人叫到身边问话。二人耳语片刻后,陆松转头对周子期说道:“原来如此。家父确实本年四月曾去五台山。只是不曾和我说有什么和尚要来教授武艺。不知大师可有凭证?”
周子期正要去摸衣兜,方才想起来那信已经给了门房,只得讪讪地说道:“本寺方丈所写之信已经交于门房了。”
陆松听完,在打灯笼的人耳边吩咐了几句,随后说道:“即是家严之命,我也不好违背。大师请进吧。”说完扭头就走,再也没看周子期一眼。那仆人紧随其后进去了,四个轿夫抬着轿子也跟着进去了。
周子期尴尬不已,只好跟在轿夫后面进了陆府。一进去,周子期就看到门房屋里那一摞子拜帖。心下了然,自已的拜帖想来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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