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十二点,悬在头顶正上方的太阳炙烤大地。
姜瑶出来的时候急,连顶帽子也没拿,晒得拿手挡在额头上方。
远远看到副食品店,激动得连忙伸手拉钟弈的衣角。
“前面路口的店停一下,我要吃冰棍!”
摩托刚在路边停住,姜瑶迫不及待跳下来,撒腿往店门口跑。
县里有冷饮厂,夏季做冰棍之类的冷饮,其他季节做糖果。
电器之类的物资比较匮乏,小的副食品店没有冰柜。
专门定制的厚木箱,里面是冷饮厂统一配备外发的泡沫箱。
放学时间,国营副食品店门口聚集着买冰棍的小学生。
冷饮厂在夏天的时候,每个月会发放一些冷饮票给县城各个事业单位,职工们领到冷饮票基本上都给自家孩子拿着。
凭冷饮票可以去各副食品店领冰棍。
没票的就是正常花钱买。
看店的售货员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穿着蓝灰色短袖衬衣,黑色长裤。
和所有售货员一样,胸前别着徽章,手臂上戴着白色棉布袖套。
小孩们围在木箱旁边叽叽喳喳,她熟练地掀开盖在木箱上的厚棉被,把盖子翻起来,快速拿出几根冰棒,分发,收钱,然后迅速盖回去。
姜瑶昨天已经知道买冰棍的规矩了,售货员不会敞着盖子让人选。
想要了要什么,人家才给拿什么。
等前面小孩嗦着冰棍让开位置,她才兴冲冲地问:“雪糕还有吗?”
“没有。”售货员态度算不上热情,“还是老三样。”
冷饮厂在今年试着推出雪糕,原料之一的奶粉属于高档紧缺商品,所以每日只能限量供应。
这个副食店比较小,能分配到的量就更少了。
所谓老三样,指的是没有技术含量,糖精兑水冷冻成的冰棍、绿豆冰棍、红豆冰棍。
相较于老三样,姜瑶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夏天,和香港大大小小的冰室挂钩。
冷饮、甜品、三明治、西多士、菠萝包。
冰室里凉爽的温度,甜甜的红豆冰是贯穿整个夏天的味道。
“又没有雪糕?”她叹了一口气,“那麻烦给我两根红豆冰棍。”
售货员没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给钱啊,不然给票。”
小学生来的时候都是一群一群的,为了防止忙中出错,都是先收钱再给冰棍。
“噢,你等一下。”姜瑶转身跑到店门口,伸长手臂,掌心向上。
要钱的样子理直气壮。
钟弈掏出皮夹,抽了一张纺织工人给她。
一毛一分钱的红豆冰棍,买两根还能找零两毛八。
看着她哒哒哒跑进店里,很快又哒哒哒跑出来,举着一根冰棒递过来,“给你。”
“我不吃。”
“噢,那算了。”
她撕开冰棍上的包装纸,丢到旁边的垃圾筐里,一手一根冰棍跨上侧斗坐下。
太阳晒得她的脸有些红,晶莹剔透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
小口小口啃冰棍的表情很享受,眼睛眯成小月牙,浓密的睫毛弯弯的。
被融化的冰润过的唇色水嫩柔亮,嘴角翘翘的样子,空气都仿佛变甜了。
钟弈突然觉得红豆冰棍大概很好吃。
“想吃你就说啊。”
姜瑶心情好,高举右手,把冰棍怼到他嘴边。
钟弈下意识挺直腰背,往后退开一些,拧了几下油门,“坐好。”
姜瑶收回手臂,小声吐槽,“明明很想吃的样子。”
69書吧
钟弈抿嘴没搭腔,旋动油门手柄,大拇指按下启动键,车轮一动,迅速松开,油门回到低速。
十年前修的柏油马路已经变得凹凸不平,平稳的低车速减少颠簸,让姜瑶慢条斯理啃完两根冰棍。
回到修理店,大伙正在吃饭。
姜瑶一见于霖就恼火,绷着小脸直接回房关门。
钟弈扫了一眼灶台上那几碗小份的菜,拿了碗筷去院子里吃饭。
老金停了筷子,冲姜瑶的房门努努嘴,小声地问:“没哄好啊?”
“你当我有多大能耐。”钟弈神色平淡,夹菜吃饭。
旁边的贺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接到于霖眼神示意,放下碗筷。
站起来活动活动面部肌肉,提气把嘴咧到最大,扬起十六颗牙齿的笑容。
欢快地跑到姜瑶门口,敲了两下门。
“五小姐,出来吃饭呗~菜可好吃了,一点也不辣哟~”
“收声,马上消失!”
“哎,好嘞!”
贺青咧着嘴,同手同脚跑回桌边坐下,朝于霖摊手,“尽力了。”
“哼。”于霖低头猛扒了两口饭,含糊不清地说:“那我下午还要给她把户口挂到生产队去呢。”
城里知青下乡,即便不愿意去也得去。
主要原因之一是户口强行转到农村。
人留在城里,没有粮油供应,没有收入来源,生存都成问题。
特殊时期,姜瑶没有户口,就算拿着香港护照,很多事都不方便。
城市户口不给,直接挂到农村去,这就是纯添堵。
一桌人纷纷对于霖投去【那你完了】的同情眼神。
于霖心里暗暗叫苦。
这都是什么事啊.....
父女俩较劲,牵连他这个无辜人员做什么?
........................................................
吃过午饭,于霖和老金一起出门。
一个是去办户口,另一个是黑市生意上有些事要去处理。
贺青和小毛头直接回城郊,拉回来的货得入库房整理。
姜瑶坐在桌前奋笔疾书,一连写了好几封信。
信写好了,却没信封和邮票。
听了一会,院子里静悄悄的。
拉开门四下张望,一个人也没见着。
敲响隔壁的房门。
“门没锁。”
姜瑶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烟草的味道。
钟弈坐在桌前,上身只穿了件黑色背心,结实的肌肉不夸张,线条流畅漂亮。
一只手肘搭在桌面上,手背支着脸颊,背脊放松得有些懒散,微微歪着。
面前摊着一本汽修书,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烟雾袅袅上升。
他转过头问:“有事?”
把烟掐在桌上的烟灰缸里,起身拎起椅背上的衬衫穿上,顺手推开窗。
姜瑶的眼神在他身上溜了一圈,转眼扫了一圈屋内。
和她房里差不多摆设,简洁整齐得不像个单身糙汉。
转念一想,他本来就不常住这,东西也没多少,想乱也乱不到哪去。
“你这里有没有信封和邮票,我要寄信。”
“只有信封。”
钟弈没问寄给谁,这也不是他该管的事。
拉开抽屉找了一叠信封出来放在桌面上。
姜瑶抽了三个,又问:“那你的摩托可以借我去邮局吗?”
“现在去邮局,又准备问路过去?”
“对啊。”
“缺心眼吧。”
钟弈望了外面墙头上猛烈的太阳光,从笔筒里抽了一支钢笔出来递给她。
“写地址,然后去厨房,锅里的菜端出来,把饭吃了。”
接过钢笔,姜瑶眨巴眨巴眼睛,“你是要帮我去邮局寄信么?”
“我才不去。”
“哦。”
姜瑶有些小小的失望,不过也没再问。
低头装信,伏在桌边写地址。
钟弈看了一会,起身往外走。
没过几分钟,拎回来一串邮票扔桌上。
“贴两张,扔到路边的绿色邮筒里,应该见过吧。”
“嗯嗯!多谢啦!”
亮晶晶的眼睛开心起来就弯成一对小月牙。
钟弈挑了挑眉,心说傻妞仰着小脸对人笑的样子,比发脾气的时候可爱多了。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