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荆南蕲州。
黄梅县县城坊市街一家店房里,三个男人正在悄悄密谋着什么。
“二弟三弟,我安插在蕲水总舵的眼线昨日来报,几日前老妖婆带着她的小崽子离开总舵不知去向,奇怪的是,不仅老妖婆不在,连一向护卫总舵的左右侍剑这几日也不见踪迹,三大高手同时离开,含香会成立至今这怕是头一回吧。据我的人说,目前总舵一切事务暂由护剑长老苗青代管。”
说话的是个矬胖子,脸上不是麻子就是瘤子,要不是有五官凑数,简直就看不出来是张人脸,脸上坑坑洼洼写满了沧桑,让人不禁怀疑苍蝇落上去只怕是都得迷路。
这个极其罕见的东西就是含香会黄梅分舵的当家人范大成,也是眼前三位结义兄弟当中的老大,另外两位分别是广济分舵的舵主杜长兴和江州分舵的执事长老邱同禄。别看老大长的三分不像人七分好似鬼,老二杜长兴却是生得一副好面皮,粉面琼肤,虽说五官算不得十分英俊,甚至看上去有些过于娇气,但是跟范大成比在一处简直可以说是玉树临风。老三邱同禄又不一样,身高中等偏下,一袭黑袍将自已裹起来,面目用一张鬼面假脸遮起来,从头到脚根本看不出身形。白天还好,如果夜里看到他,十个人能吓死十二个,准以为是地府的无常小鬼前来索命。
三个人三种风格迥然分明格格不入,偏偏又是义结金兰的三兄弟,让人琢磨不透。
老二听完大哥的介绍,又看了看大哥的神情,紧接着问道:“大哥您的意思是,机会来了。”
疙瘩脸一脸得意——其实面目拥挤,旁人根本看不太清他的面部表情。而后幽幽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发下书信让你们火速前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老二老三,你我筹谋多时,等的不就是这个机会吗,趁其空虚,以你我三人的实力拿下总舵岂不是易如反掌?啊哈哈哈哈哈哈……”
可能是想到计划成功后的场面,范大成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然而就这一笑,连二弟杜长兴都觉得后脖子发瘆,正要开口阻拦,却被老三邱同禄抢过话茬:“不错,苗青虽然身手了得,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兄弟联手收拾他比喝水都简单,至于总舵剩下的会众更是不值一提,只要我们速战速决,抢占总舵夺取含香令,再号令各分舵,等到整个含香会的大权握在咱们弟兄手里,等到陆斩红那个老妖婆子发现恐怕一切都为时已晚了,就算她武功再怎么高深莫测,料想她一个人也难以抗衡整个含香会。”
“一点不假!”范大成满意地说道:“你们应该也跟我一样,很多年没见过老妖婆出手了,想必是安逸了这么多年,再加上上了年纪功力大不如从前了,我以为,哪怕她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赶回来,也未必是你我三人的对手。到时候,你我弟兄一战成名翻身掌权,再也不用受总舵那帮臭婆娘的鸟气,妈的嘞,想想都痛快。”
“那么大哥,你看我们怎么部署,什么时候动手为好?”老二老三怕他再笑,不待话音落下就异口同声问道。
范大成眼珠转了转,随后俯下身,轻声跟两位兄弟交待着什么。交代完毕还不忘再嘱咐一句:“二弟三弟,按我所说大事一举可成,两位兄弟行事千万秘密谨慎,不可走漏风声!”
另外二人应承一声,随后三人又就行动的部分细节议论起来。
至于方才他交待的是什么,正在房门外偷听的人并没能听得清楚。
由于声音太小,侧窗户边挂着的那个人也没能听清。
不用讲,后房坡上趴着的那位同样是没能听清……
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走漏风声。
当然了,蕲州发生的这一切,此时身在洪州的含香会掌门陆斩红并不知晓。现在的她身在叠云岭逸垄村,正在杨老先生的家里做客,目的就是给自已的孩子——含香会圣女陆小娥治病。
是的,这个现年十岁的小丫头,从小就患有一种世所罕见的怪病,别说整个含香会无人能治,几乎都可以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孩子从生下来就透露着与众不同,等到陆斩红从分娩后的虚弱中缓醒过来,稳婆小心地把孩子递到初为人母的陆掌门怀中,口中还念念不断送上祝福,可是陆斩红接过孩子摸了摸可爱的小脸顿时大吃一惊,连忙摸索着去探知她的心脉,这才确信自已的孩子乃是异于常人的纯阳之体!
按常理说,习武之人的内力或阴或阳必归一极,只是精纯与否各有不同,这也就决定了一个武者的上限,像陆小娥这样的纯阳体质,从前陆斩红只在老辈人的口口相传中听说过,极阴或者极阳的体质天生就是修炼上乘内功的武学胚子。
陆斩红又怎么能不激动呢,想到这么多年自已所受的委屈,如今上天送给自已这样一个天生奇才,莫非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连天公都赞同自已曾发下的誓愿,所以才降下这个小宝贝助自已一臂之力。
于是陆斩红格外器重小娥,从两三岁起便开始教她各种上乘内功——这就要提到,虽然含香会成立不过十余年的时间,虽然陆斩红所做所求在江湖上被名门正派归为妖邪之事,但是所有人都必须承认的是,这些年来含香会通过各种手段得来的内外功法,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在江湖上都可谓是独步天下,这也是为什么天下自诩正道习武之人都想除掉含香会,而时至如今含香会依然屹立不倒。
含香会收录的功法秘籍,再加上瘴南之地的异域奇功,幸运地造就了陆小娥一身高深莫测的功夫,却也不幸地造就了她命途多舛的一生。
也许是幼年的身体无法承受过多的负载,也许是各种功法暗藏生克消杀之规,年岁尚小的小娥暂时还不能完全领悟,亦或者是这丫头天生的纯阳之体原本就有这样的弊端,总之在小娥四岁那年体内莫名其妙就多了一道邪气,不动则潜于丹田,动则淤散在周身经脉,其劲似火灼人心肺,据小娥自已讲,每每用功都像是体内有无数道烈火在焚烧自已,每况愈烈,每况愈痛。
五年前,也就是小娥五岁那年,这般痛苦仿佛到了极限,实在承受不住的小娥常常被折磨得昏死过去,一探脉象才发现周身经脉微弱散乱,几乎就快耗尽了孩子这条命。
眼见着谁都无能为力,无奈之下后来陆斩红命令左右侍剑代行掌门之职,自已则带着小娥探访天下名医,从东洲海外金沙岛的妙手先生张亭意,到西北义胡国的宫廷御医杭士奇,从漠北去国三千里的走方药圣秦白手,再到南海琼州人莫与交的古怪神医过清风,但凡是神州大地上有点名声的杏林高手,陆氏母女几乎拜访了一个遍,可惜每次都是秉兴而往,败兴而归。
好在天南海北几番奔波数月也并不是一点收获没有,譬如说陆斩红在帮了古怪神医过清风一个“不太愉快的小忙”之后,虽然过老先生查遍所藏医药古籍,穷尽毕生所学也没有搞清楚小娥的病因和所需疗法,但是却在前唐《开元起居注》中发现一条病例:
“开元二十五年,武惠妃骤染恶疾,气滞于胸,周身皆似火烧,痛难自已。御医官俱不知其奥,无从驱解,及十五日,君震怒,乃斩太医,余各削一级。
一日,稍缓,逢教坊试奏雅乐,其音甚妙,袅袅悠扬。惠妃闻之,竟一时平复,喜不自胜。又命数奏之,凡三日,乃痊愈。”
鉴于小娥与前朝惠妃的症状颇有相似之处,过老先生建议陆斩红实不可解的情况下,不妨尝试一下雅乐之音,也许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另一边,在拜访了走方药圣秦白手之后,秦老先生又告诉陆斩红,在自家祖传的药典当中有一味药唤作还阳草,只生长在江南洪州叠云岭上,其功效正对小娥的症状,煎汤服用能大幅缓解病痛。不过自已也只是在药典中看到的,具体是否有用,能有多大用只能靠陆斩红自已去找自已去试了。
虽然更多的是虚无缥缈,但有了希望总胜过空去白回,陆斩红丝毫不敢停歇,带着女儿即刻南下洪州。
升隆元年六月,也就是五年前的六月,这一天,五岁的陆小娥和将满四岁的杨砚书,在命运的安排下相遇了,彼时任谁也想不到这两个孩子的命运搅在一起就再难分开,又有谁能知道他们在十数年后的江湖上掀起了怎样的腥风血雨。
一切一切的开始,只是因为千里寻药的陆斩红在洪州叠云岭内,遇到了年轻时的一位故人——江南季唐前太子太傅杨崇。
多巧合,自已苦寻的药只在叠云岭,而偏偏岭内村子的主人就是杨崇,偏偏在三年前他辞官回到这里。
多巧合,交谈中偶然得知眼前的故人袖藏一卷宫廷秘乐,名唤《上善灼心谱》,据传说有安神镇脉之效。
多巧合,杨老先生医乐两道都有涉猎,虽然造诣不深,但是用在小娥的病症上是绰绰有余。
这种巧合,就像是为陆氏母女量身打造的一般,以至于平日压根不信鬼神的陆斩红此时也在心里拜起了菩萨。以至于哪怕看到杨崇就会想到自已的仇人,往事一幕幕翻涌回脑海,刺痛着陆斩红的心,换做以前早就无法自持跌入疯魔的魔教掌门,现在竟然能抑制内心的冲动,任由曾经的伤口撕裂,无动于衷。
彼时的陆斩红,在鲜血横流的痛苦中突然意识到或许所有的一切在冥冥中真的自有安排,哪怕千万个难以接受,但是事实上自已才是那个人,
终究,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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