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摆声有条不紊地跳动着。
蒋易的声音听上去很淡定,却很难过:“我用过无数种办法,也没让她吐了出半个字。”
渐渐地。
他便不再纠结了。
如果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丽姐回来是折磨他的。
那么。
问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沈邪和他想法一样。
可如果要治病,望闻问切一项也不能少。
如果不能找出,藏在她意识里,导致一切病症的“恶性肿瘤”。
就无法进行切除。
更不要说康复。
停顿片刻,他平静问:
“丽姐是回来找到你时就已经这样了?“还是后来才……疯的?”
“算前者。”
蒋易表情疲累。
灯光投射在他白皙的脸庞上,他乌黑的眼珠蒙了浅浅一层水雾。
沈邪心里很难过。
抬手。
他动作轻缓地替蒋易擦去滚到鼻梁上的泪珠,温声安慰:“小朋友乖乖的,小朋友别哭。”
十几岁的少年人,感情热烈而脆弱,积压内心深处的痛楚,一旦随便被触碰,整个世界都会暗淡。
沈邪深知他的难受,想要盘问就此结束。
沈真却发了一堆消息——
姐—疯鬼下山版:【刚下班】
姐—疯鬼下山版:【打工人jpg】【大哭】
姐—疯鬼下山版:【弟弟,有关你朋友他妈妈的事,让他尽量问清楚点。】
【嗯。】
沈邪叹口气,不得不继续逼着自已问:“你慢慢说……丽姐从一开始就这样吗?”
蒋易摇了摇头。
“……最初疯得没这么厉害,只是时不时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迅速调整好自已的情绪。
他红着眼圈哑声开口,“做一些出乎人意料的不正常举动。”
沈邪将他的话认真记在脑海里:“也像现在这样犯疯病,过后什么都不记得?”
蒋易点了点头。
“……”
钻心疼痛刺骨,沈邪掐着自已的掌心,沉声问:“知道丽姐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和你正常相处时,很痛苦吧?”
蒋易鼻翼动了两下,缓缓点头。
确诊丽姐患上疯病的最初那段时间,是他最难熬的时候。
要逼迫自已,不要去想她将自已扔下时的绝情。
要努力接受,她已经疯了……
好在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颠沛流离,习惯被人抛弃,习惯了什么都是踽踽独行,习惯了……
天永远都是塌陷的日子。
丽姐是豪门里养出的花朵,年轻气傲,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已和丈夫的“意外之子”。
“我妈这个人,绝情又专一。”
蒋易抿着薄唇,垂眸看地板:“前辈子的心血,全部搭在了我爸……我亲生爸蒋荣身上。”
从最初的记忆里。
蒋易几乎挑不出任何“母慈子孝”的画面。
他只记得。
丽姐和文家断绝一切关系,放弃自已拥有的一切,捎上他,死心塌地跟着蒋荣四处流浪。
睡过桥洞,扒过垃圾,被人撵……
“我爸是个绘画天才,身体却很差,也没任何生存技能。他向来自持清高,不食人间烟火,总想背着画板,去更远的地方……”
蒋易说到这,忽地讽刺一笑:“所以我们在一个地方都呆不长。直到他……被人包养,抛弃丽姐,丽姐改嫁那个男人。”
以为是安定的开始。
没想到是真正流浪的开始。
“那个男人脾气爆,喝醉了就动手,丽姐性格温和,却也有自已的骄傲……”
蒋易从沙发里站起身,拉开阳台门,萧瑟冷风呼呼灌在脸上,闷疼的大脑清醒了许多。
“他们总是吵架,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仇人一样互殴……吵完以后,丽姐就会抱着我哭——”
蒋易就去找男人拼命。
男人用各种狠辣手段回击。
“有一回,我差点被他用枕头闷死。”
蒋易靠着门框,在沈邪沉郁心疼的注视中笑了:
“还好,有人及时过来通知他,丽姐跟着‘回头是岸’的蒋荣私奔了。”
这一奔。
就是八年。
“……丽姐离开后,你过得好吗?”
沈邪目光呆滞,喃喃问他,“那个男人对你怎么样?”
蒋易把“那个男人满大街追着砍他,他吓得躲垃圾桶里整整一个星期”的话敛进肚里。
漫不经心笑着:“丽姐离开不久,那个男人就南下去打工了,期间没回来过,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现在还活着没。”
他只知道。
挨冻挨饿挨打“三件套”里。
少了一份“挨打。”
“……所以你,”沈邪喉头一紧,艰难开口,“从九岁那年起,就一直一个人,直到……”
沈邪说到这,语气有些哽咽:“直到丽姐回来折磨你?”
“嗯。”
蒋易重新拉上阳台门,眉眼挂着几丝刻意的勉笑,八年里的所有磨难一句带过:“其实还好,我有清姐,她对我很好——”
“蒋易,”沈邪打断他的话,神色心疼愤怒,“你为什么肯原谅丽姐?”
他自认为自已已经足够大方。
十岁那年。
沈母粗心大意将他锁车里一整天,他差点窒息而亡。
过后撒泼打闹。
沈母和佣人们怎么哄,怎么道歉都不行,最后是看到母亲眼泪都掉下来了,才纡尊降贵安静下来。
就这样。
他自个都念叨了无数回,认为自已还是太大度了。
没想到。
有人比他大度到,让人心疼……
“大概是我欠她的。”
蒋易说:“她生我的时候难产,差点丢掉命。”
话已至此。
看到沈邪还想再讨伐,蒋易不动声色移开了“原不原谅”的话题,说:“她再回来时,就成这样了……”
沈邪突然狠狠扇了自已一耳光。
“你干什么?”
蒋易心疼握住他还想扇的手,还没继续说话,就看见几乎不掉眼泪的沈邪,第二次在他面前失控。
他哭着道歉:“蒋易对不起,我也是混蛋,我抛弃过你两个月……”
蒋易一愣。
空气安静,只听得见窗外风雪纷飞,窗户被拍打得吱吱炸响。
过了很久很久——
“不要自责,老沈……你是我的针,把我残缺的人生,缝补得很完美,我很感激你,真的。”
*
沈悦清痛苦呼出几口气,半坐起来打开灯。
房间一下明亮起来。
卸了妆的脸庞,在灯光下白得吓人。
她烦闷抛开镜子。
一看时间,深夜十一点。
她捂着肚子缓会儿,掀开被子,准备起身去给自已倒杯热水时,却从脑袋上,抓了一大把脱落的头发。
嘴里涌出铁锈味……
“唔——”
沈悦清捂住肚子,疼得死去活来。
冲进卫生间,她一把抓起修眉刀,疯狂在自已身上割了一刀又一刀,企图以痛止痛。
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掉在身旁。。
她瘫软在马桶边,举起满是血的手,颤颤捞过手机,给蒋易编辑了一条消息。
【小易,我好疼……】
【我大概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消息没发出去。
手机卡了一下后,彻底黑了屏。
*
窗外风雪飞旋着飘洒在半空中,融在泥土之上,堆砌成一片雪白。
沈邪迷糊着脑子悠悠转醒的时候。
蒋易戴着耳机,正在书桌上奋笔疾书,手肘边堆着一摞卷子。
“什么时候起的。”沈邪穿着衣服,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六点。”
蒋易飞速转着圆珠笔,他这两天留给学习的时间并不多,有好几个重要历史知识点还没背熟,心里着急得很。
沈邪凑上去一看,顿时惊呆了。
蒋易手边放着两份试卷,耳机里放着听力,一边勾画听力答案,一边演算复杂数学题……
沈邪:“……”
“……不是,你边听英语听力,边算数学题啊?”
“嗯。”
一心两用,甚至三用,对蒋易来说不是难事。
丽姐的病时好时坏。
疯起来更没个准信。
对于他而言,难的是分配时间。
“牛逼。”沈邪忍不住竖大拇指。
为了不让蒋易一心三用,还得回应他,他自觉挪到卫生间里。
洗漱完毕后。
沈邪趿拉着拖鞋走近蒋易,尽心尽责帮他揉肩捶背:“今早还去姑奶奶那过早?”
蒋易嗯了一声,眼睛还是盯着试卷继续写着题目。
他的睫毛又弯又长,耳垂粉嫩,俊美奶俏。
露在高领毛衣外的半截脖颈,白皙干净。
透过窗户外白光。
沈邪甚至能看见他皮肤上的细细毛绒,埋在皮肤里的血管……
沈邪吞了吞喉结,忍不住感叹:“小朋友,你不愧是bking……”
“什么?”
蒋易极其敷衍地问:“你要啃什么?”
沈邪:“……好孩子,写你的题吧。”
揉揉蒋易头发,他抓起一把纸巾去了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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