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底里尽是灰烬。红灯转绿灯,我在马路中间,被一对迎面走来的小情侣冲撞了一下。一个踉跄转身,我在人海里却一眼认出了张戈,离我十步之遥。他就这样没有一丝丝防备突然闯入我的视线,就像今天一样。他曾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三年,连一声道别都没有,今天却毫无预兆地出现,离开时悄无声息,回来时却敲锣打鼓般。
我站在斑马线的中间,怔怔地看着他,四周都被模糊了一般,只剩下张戈清晰的身影,和他背后急速闪现的绿灯,在刺耳的喇叭声中,他迈开了步伐向我健步走来,一步、两步、仿佛向我走来的,是整个世界。
他来到我身边捉起我的手,就小跑跑到了路边,车在我们身后呼哧开过。
他松开了手:“怎么停在路中间?”他的声音淡淡的,一如三年前。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脑海里闪现好多的开场白,最终选了一句最波澜不惊的:“哟是你呀……今天都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好久不见了。”像多年不见的普通朋友一样,嗯,没错,在他的眼里,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嗯,好久不见。”
69書吧
你过得怎么样?
我差点就顺着他的话脱口而出了,但发现这话有点过了,于是硬生生憋回肚子里,然后换成一句比较符合身份、符合时宜的话:
“你怎么在这?”
张戈指了指不远处的药房。“雷绍闵,我们考察组的,我给他买点药。”
“他怎么了?”
“喝多了,胃不舒服。”
“噢……”这道题我太熟了,脱口而出就能回答:“买吗啡啉,先用温水送服,再喝点热蜂蜜水。”
“你很懂?”
“常规操作了,陆冉隔三天两头就胃疼。”说完,我才意识到我提到了陆冉,于是鬼使神差看了看张戈。张戈神色自若地看着我说:
“好的,谢谢。”
是我想多了,人家气定神闲。我调整了一下思绪。“不客气。”我礼貌地回答他。
一阵微风撩动了我耳边的碎发,我正想抬手,肩上的外套突然滑下。我伸手想捂住,衣领就被张戈眼疾手快握住了,制止了外套进一步下滑。然后他腾出另外一只手,抓住另一边的衣领,帮我拢了拢。
这么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却让我心漏了半拍。心底的那坨灰烬,像被这随意的风撩拨一下,又泛起了一丝亮红。
“谢,谢谢。”
“回家吗?”他似乎没在意到我的异样,神色淡然地说:“帮你叫个车吧。”
“不用了,我散个步再回去。”
“这么晚了,还是叫个车安全。”他掏出手机低下头,真的是诚意满满地想帮忙叫个车。但明明以前每个跟他在一起的夜晚,他总是说着“太晚了,不安全”然后坚持把我送回宿舍。
“你是要送我回家吗?”酒醉壮人胆,话一脱口,我心里也咯噔一下。
张戈也是明显愣了一下。他这一愣倒是泼了我一脸冷水,使我瞬间清醒了不少。
我连忙呵呵两声,“开玩笑的,你忙你的吧。”我对他扯了个笑容,搭配着廉价的妆容,显得格外生硬。
“不需要我帮忙吗?”
帮忙?帮什么?帮忙叫个计程车?就只是帮帮我,不是陪陪我,送送我?我们现在也只有帮忙叫个计程车的情分了。我心里顿时觉得很苦,三年过去了,我们的关系比当初更加遥远,所以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我对着他笑,对着他摇头,我不知道眼眶里慢慢涌上来的泪花会不会太明显,好像在随着我的摇头,也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就在它要溢出来的瞬间,有人从身后扳过我的肩膀,迫使我向后一转,我诧异地抬头,眼眶就兜不住泪水,啪嗒掉下来。
陆冉皱着眉看了我一眼,然后视线越过我,投向我身后的张戈,开口挤出两个字:“回家。”
他揽上我的肩往前走。我想回头,感觉肩上的力量加重了,耳边响起陆冉恶狠狠地声音:“你敢回头,我立马扭断你的头。”于是我就被他一路领着往前走,没有跟张戈好好告别,过于生硬地中断联系,就像他当初一样。不回头,不停下,一直往前走,然后一个拐弯,彻底离开了张戈的视线。
陆冉松开了我,我摇摇晃晃继续往前走。这时,我才感到酒劲上来了,五脏六腑仿佛在翻滚一样,有点难受。路过栏杆,我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抓着外套,捋着自己的气息。
陆冉站在我身后,冷冷蹦出两个字:活该。
“狗嘴吐不出象牙。”我没好气地嘀咕一句。
“象牙?你还想要什么象牙?给你金镶玉好不好?”陆冉冷笑。
“你……你冲我嚷嚷什么呀?”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怨妇!”陆冉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开炮:“是你自己要去做怨妇,没人逼你。我没有,张戈也没有。”
“你……”我感受到自己血气上涌,堵在胸口里,堵得死死的,没办法反驳。
“可是你有资格当怨妇吗?三年前你跟张戈什么都不是。你在他眼里,跟那种只存在于朋友圈点赞的普通同学一样,一点都不重要,不对,你连他的微信都没有,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你现在到底在演给谁看?”
“你……你走开……我爱谁谁,关你什么事?你管我!”我狠狠地推了陆冉一把,把身上碍事的外套甩给他。
陆冉拧紧着眉毛看了我一眼,然后干脆利落、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我去,这货居然真的扔我一个醉酒的人在路边就走了。张戈这种疏远的旧同学好歹也会担心一下,我跟陆冉这么多年的友谊被狗吃了。
我觉得身体里一股翻江倒海,趴在街边的垃圾桶吐了出来。
吐了好一会,嘴里还有点残渣,就收到了Eva的电话,我心情不好不想接,但是铃声紧缠着我不放,所以三秒后我就妥协了接起了电话,作为社畜,我不配感情用事。
“喂,Eva…”
“你走了?”
“是的,因为…”
“月度碰头会议改为明天九点,起草一份汇报材料,今晚十一点前给我。”
我看了一下时间,晚上9点,我还流浪在街头。“时间有点紧…而且我…我不太舒服”
电话那头停了几秒“那多给你半小时,11点半email我,OK?”
我想说我呸,但我说OK。
挂了电话,我跌跌撞撞摸到路边的一个石墩,坐在石墩上面,鼻头一酸,眼泪就控制不住出来了。
我一边哭一边在脑海里盘算着时间:11点半要交材料,那我起码十点半就要拿好数了,手头上只有考勤培训这些简单的数据,考核和薪酬这些大头都还没整理好,还要问财务拿数,那我必须九点半坐到电脑前。我连哭多一会的时间都没有,但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我一边抹眼泪一边掏出手机想叫滴滴,但是等了很久都没人接单。祸不单行,天空居然开始飘着软绵绵的毛毛雨,夹着初春夜晚的寒气。
今天都是些什么破事?最近是水逆了吗?不对,我就没有顺心的时候。浑浑噩噩地毕业,浑浑噩噩地工作,过着浑浑噩噩地生活。郑女士骂得对。我在广州无房无车无对象无存款,连一只猫一条狗和一个深交的朋友都没有,除了陆冉。
想到这里,我心生不忿,狠狠地骂了一句“陆冉你混蛋。”
张戈再冷漠,也会说帮我叫个车,陆冉呢?居然就真的把我扔在马路上。我无能为力地垂着头,把头深深埋在手里,破罐子破摔地哭了起来,在下着雨的黑夜,人影都没几个的街上,显得特别诡异。
哭着哭着,突然感受不到雨点滴落在身上。我疑惑地挪开眼前还黏着睫毛液的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白色的三叶草,往上,是一米2的大长腿,再往上,是陆冉那张招人恨的脸,他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顿时觉得自己的气势被他压得死死的。我不顾睫毛液眼线液眼影混在一起是什么样的妆容,直接上手把眼泪一擦,挺直了腰杆,坚持着我支离破碎的倔强。
陆冉倒是没有再针锋相对了,叹了口气,在我面前蹲下。他半蹲在我面前,微微含胸,比坐在石墩上的我还矮半个头,终于轮到他仰着脸看我,这个姿势瞬间让我舒心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语气和缓,像是在示好。
巨大的黑伞斜斜的,像把光和雨都隔绝到另外一个二次元的世界一样,我看着陆冉的脸,那么清晰,眉眼分明。把这雨隔绝后,这个春夜,好像也没那么凄冷。
“那你回去帮我写份材料。”我操着浓浓的鼻音说出我最后一句倔强。
我估计脸上的妆应该花得一塌糊涂,可能看上去很滑稽,因为陆冉笑了。
他笑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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