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实是讨厌这个柳书圆,她只比我小上两岁,可是个子比我小一个头。我往上一步,踮起脚尖,我这时只比她低了一个台阶,可看上去竟和她也有一般高,我恶狠狠道,“你再不让开,我就打你!”
柳书圆猛地推我一把,她在上,我在下,我一时没站稳,一只手牢牢抓住了楼梯扶手,可是却害得爱华差点跌倒。
我牢牢抓稳爱华,直接撞向柳书圆,嘴里嚷道,“让开,给我让开!”
柳书圆撞不过我,就扯住了我胳膊,“我就不让你过去!”
我猛地一推开,她气急败坏,便扯着嗓子嚎啕哭了起来,“爸爸,爸爸,有人打我!”
“你这人怎么这样?张口就说谎?!”我气得直跺脚。
那尖锐的哭声就像是一条划破长空的直线,突然急刹车了一下。她停下了哭脸,扯着眉头看着我,眼神里露出一丝戏谑的光,仿佛是那乌云密布的天空,暂停了会儿,漏出了一丝太阳,然后她又瞬间变脸,这次更加有恃无恐、搏了命地哭嚎,好像生怕整个世界听不见。
真是个人精,不服不行。
好,我输了。
我赶紧哄着,“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依着你好吧?”
可是来不及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舅舅,“圆圆,圆圆别怕,爸爸来了。”
他从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下来,一把抱起了柳书圆,他温柔地看着圆圆,看她没什么事情,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谁要敢欺负我家圆圆,我可不管他是谁,一定会替我圆圆狠狠欺负回去!”
他抱着柳书圆回三楼,书圆的一个脑袋偎在舅舅的肩膀上,她的脸正好面对着我,我看见她朝我吐了个舌头,扮了个鬼脸,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我懊恼地一个步子、一个步子往上爬,喃喃自语,“那是老檀不在了,要是老檀在,看你们谁敢这样欺负我!”
我走到门边,今日的门口多了三双鞋,一双是舅舅的黑皮鞋,一双是柳书圆的粉色花皮鞋,还有一双是棕红色的绣花布鞋。
阿婆也来了。
她的声音年迈又苍老,“曲芳,你可一定要帮帮曲昆啊,他就这么一个儿子,那么可怜!”
曲昆是舅舅,他还有一个小儿子,叫柳书庆,细细算来,今年也有4岁。
按说乡下重男轻女,舅舅应该更喜欢柳书庆才对,可是柳书圆这个姐姐太会争宠,又是舅舅的第一个孩子,就一直被舅舅当做了小公主,偏爱了下来。
我站在门口,听了会儿墙角,才搞明白原委。
原来是阿婆家请客,做了一桌子好菜,当时先上了一盆鸡汤,农村的土鸡用柴火精心小火炖过后,总是格外的香,舅舅的儿子就围着那个饭桌,想要努力够上正中间的那盆菜。
乡下那时候的大饭桌,还是老式的木头圆桌子,下面是个可折叠的桌腿,上面是一张可活动的圆木板,平日里不宴客了,两个桌腿一收,餐桌圆板一撤,就可以随意搁置在某个墙边,也不占地方。
69書吧
那柳书庆才四岁,也就和桌子一般高,他够不着鸡汤,就整个人踮起脚,趴在了那张木桌子上,圆木板重心失衡,全部往他这边倾斜,他一用力,整张桌子朝他掀翻,一盆刚出炉滚烫的鸡汤,正正好全部浇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说当时书庆哭得撕心裂肺,可是舅舅这两个孩子平日里也爱哭闹,所以两个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的老人,就没把他的哭闹放在心上,仍旧在厨房里忙活。
等到那书庆哭得快要背过气去,声音一声比一声低时,阿婆才颤颤悠悠端着一盘菜过来,这才发现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身上几乎全部烫伤,已经剩不下几块好皮肤。
她赶紧上前,推开桌子,弯腰去扶,可是手一触摸到他的皮肤,一层皮就像一件透明的蝉翼,撕拉就剥落了下来,就像是蝉蜕,皮肉已经分离,只要轻轻一勾,一张完整的外皮就能全部褪去,露出里面宣红的血肉。
阿婆喊了柳书圆赶紧去请舅舅,农村两个老人家又不太懂,又是给书庆浇水降温,又心疼不知所措,就把那书庆整个人放进了一桶冷水里。
一冷一热,一个四岁的孩子都快折腾得奄奄一息,等舅舅和舅母赶到时,书庆都已经哭昏了过去。
我站在门口听着,心也揪得疼,可以想象书庆那孩子,是遭了多大罪。
我推门而入,屋内几个人,除了柳书圆,大家一双眼睛都是红彤彤。
曲芳看着我,眼睛又往我手里的菜瞟了一眼,说道,“寞梨,你回来啦,快去做饭吧,你舅还没吃饭呢。”
我“诶”了一声,把爱华交给她,便去了厨房。
舅舅在哀求曲芳,“姐,我现在只能靠你了,书庆,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他是要借钱。曲芳似乎已经把能借的钱,全都借给了他。
我记得以前老檀好像依稀有说过,他不喜欢这个舅舅,觉得曲芳总是心疼这个弟弟,甚至比对他都还要心疼。
我和舅舅接触不多,也就对蛋糕那件事印象深刻。如今曲芳要借钱给他,可那毕竟是救命钱,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妥。
曲芳又回屋翻箱倒柜地找,找出了一根金项链,给到舅舅,说,“我这几年挣的钱,真的今天全都掏给你了,曲昆,书庆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做姑姑的也心疼,你相信我,我能给的,肯定全都拿出来,这条金链子你也拿去换点钱吧。”
舅舅是真急了,他一个大男人哭出了眼泪,“不够啊姐!书庆现在每天都要住院,这点钱根本不够他住上几天啊!”
阿婆也开腔道,“是啊曲芳,你可一定要管管啊,那可是一条命啊,才四岁的孩子呀......”
曲芳无奈地说着,“可是,我也就这么点钱,我已经全拿出来了,妈。”
阿婆说,“那去找人借一借!曲芳,你认识那么多有钱人,总可以借的,或者你去找檀松茹,他一跑之,你就这样让他跑了?让他赔钱!一定要让他补偿你!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不能白跟了!”
舅舅好像也突然想起来,他说道,“对了姐,你还记得那个莫大山吗?他从美国回来了,还来村里找过我几次,给我送过两条高档烟,你能不能帮我找他借一借?我听说他在国外赚了很多钱,你看他送我烟,他那是送我吗,他还不是记挂着你,让我也跟着沾了点光。”
阿婆也赶紧应和,“是啊是啊!这不就是个现成的吗?”
可是曲芳表现得很为难,她和莫大山纠缠了一阵子,这个男人当年她看不上,她发现过了十年,她还是看不上。她觉得挣钱嘛,怎么都是个挣,为什么一定要贴着男人,两手一摊,伸手去要呢?
她沉默了,犹豫着不说话。
舅舅又哽咽地絮叨着他的书庆,“书庆现在在医院,全身发炎,全身都化了脓,他身上是百分之九十的烫伤,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啊!他是趟也不能趟,站也不能站,全身是用纱布缠着,只能露两个眼睛出来,他伤得这么重,我想给他炖点肉补补,可是他连吃饭喝水,都吃不下几口......”
阿婆哭天抢地,“都是我的错啊!都是我没用啊!让我去死,让我去死,让我这个老不死的去换书庆的命!”
我的辣炒螺蛳炒好了,曲芳很喜欢就着这道菜,喝一点小酒。
我端着那盘菜,一声不响地端上了桌。比我也就小两岁的柳书圆,此时坐在沙发上,客厅的电视里,正播放着当时最流行的动漫《名侦探柯南》,她往我手里的螺蛳瞟了一眼,眼神是那么高傲,就好像是领导在审视一个丫鬟,给她上了什么菜。
她坐在那一群哭哭啼啼的人中间,偶尔还会看着动画片咯咯笑两声,她与他们既格格不入,又好像很是和谐。
阿婆的哭声一声比一声高,她捶胸顿足,反复地嚷着,“不活了,不活了,让我去替书庆死吧......”
舅舅也在旁边一直抹眼泪。
两人的哭啼声,一声胜似一声,就像是海浪,能搅乱人的所有心扉。
终于,曲芳心烦意乱地打断了他们,狠了狠心说道,“好了好了!我去借!我去帮你们借!”
......
阿婆的哭声,这时候也止住了;舅舅低着头,依旧悲伤。
柳书圆拍着手朝饭桌走来,“爸爸,吃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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