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与我主导召唤时不同,祭祀开始后我并不被允许进入祭祀场的中央,甚至边缘,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在近处看到了它们准备的祭品。
那抓了安德鲁的倒霉蛋已经不见踪影,大广场的四周则堆了高高的……呃,零件?人体的各个器官和每种骨骼被分门别类的堆起,目测没有任何错漏偏差,让我不得不佩服它们的专业和严谨。
祭台中央是一个微微跳动着的,人脑大小的,凹凸不平的肉瘤,其上蜿蜒出众多细长分叉的管状物,形成网包络了所有祭品。那网似乎慢慢蠕动着,血肉的质感让人联想到生的鸭肠,也许放在锅里可以称之为垂涎欲滴,但在这里便让人不寒而栗。这也是修道?我没敢问出口。
安德鲁只是看了一眼,顿时双目充血,脸色苍白,大呼头痛,我连忙扶他到洞中休息。
这时,邵安走进来告诉我们,祭祀即将开始,根据规则我们只能在所有食尸鬼之外,但他可以在山壁上的高处为我们敲出一个观看的场所。安德鲁嘴里嚷嚷着“再多看一眼就会爆炸”,果断拒绝并选择继续静养,而我,既然身体没出现什么不良反应,自然不会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于是邵安一手托着我,双腿蹬着崖壁蹭蹭往上蹿,用另一只手敲出来大约够两三个人并排坐着的浅坑,把我丢在里面便消失不见,独留我一人在风中凌乱,一动也不敢动。
我的双腿荡在外面,听着耳畔呼啸的风声,不由得死死扒住岩壁,也不指望能看到学到点什么了,只祈祷一会他能记得把我放在了哪。不知道仪式会持续多久,但他既然把我直接丢在这里,想必不会拖到能把我渴死的时间。
一片漆黑。
69書吧
不是,我有点无语,在不知道多高的地方,坐在一个深不到半米的浅坑里面,双腿都悬在半空,人被冷风吹得发抖,结果连个毛线都看不见?我图啥啊我。
在我以为也就是这样的时候,漆黑的底下传来嘈杂的低语,轻声,狂乱,阴暗,似幻,仔细辨认,又似乎只是下面的一万多号在交头接耳。但那显然并不可能,因为我并不能理解其中哪怕一句话的含义。
这倒不是说我把食尸鬼的语言学得有多好,而是这两天我才发现,在这片幻梦境中,不同种族的语言是互通的,或者说,语义会直接传达到双方的脑海。我和安德鲁此前用英语交流,竟然没有发觉。
总之,下面的声音并非来自于食尸鬼的语言,或者应该说根本不是在语言的范畴中,根据我对它们发声方式的理解,这种声音是否能从生物学上出自它们口中都尚要存疑。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是祷神还是招魂呐?
在我以为也就是这样的时候,侧下方却突然亮起了大面积的红光。那光线并不明亮,只是在幽幽的黑夜中昭示着自身,并不能映照出周围的事物。我只能依照着方位尽量猜测。
圆圈中央应当是那颗颅状的肉瘤,圆心处则是地面的纹路,那辐形靠边的,便理应是那包裹住尸山的网了吧。我身体紧靠洞口一侧,双手扒住垂直崖壁的边,努力将头探出去看。
在我以为也就是这样的时候,那浅淡的红光好像突然跳动了一下,随即轻微的反复收缩舒张,如吞吐呼吸一般,明暗度也有些许变化。难道是那些滑溜黏腻,沾着血丝的肉质管道开始进食了么?黑夜里又传来“沙沙哗哗”的声音,也许风吹过峡谷的声音与此别无二致吧,但此刻我偏觉得是什么东西在啃噬,消化。
这就是食尸鬼所祭祀的神吗?话说我好像从来没问过这位神祇的名号,不会就是玄君吧?想起白毛萝莉,我忽然一个激灵,随即惊觉我竟然已有大半个身子探出在外,整个人已摇摇欲坠,于是连忙缩回去,脑门抵住岩石冷静一会儿,这不太对劲。此后我不敢再像刚才那样探头去瞧,只倚在洞口听听声音。啃噬声逐渐消失,念诵低语也趋不见,大抵这祭祀是要结束了罢。
在我以为也就是这样的时候,我的旁边突然传来威严傲慢的声音:“用血肉和污秽炼丹,希望能取悦于我,确实也就是这样了。”
我嘎嘣一下回头,脖子好悬没给我扭断了,我说你们这帮££,出现的时候就一定要读一下心吗?想起之前送书人无端出现后的言语,这似乎是祂们的一贯风格。
这使我在往后的日子里不得不时刻收束着心中的念头,以防某个或者某些无聊或阴险的££将它偷了去,真是不痛快。搞半天我还以为自己原来是个文化人呢,我哔——了个哔——哔——的。
咳嗯,性情了啊。我们转回眼下。我捂着脖子,回身看去——
原本这浅坑中还有一人多的位置,如今则几乎全被这高大健硕的身躯填满,那人影双手撑着岩壁坐着,腰背还要微微弯曲,才能使头不碰到顶上。并非想象中的白毛萝莉,对面这人身材高大,人类范畴的高大,头发白色而长直,似在散发荧光,眼睛更是炯炯发亮。
透过光芒我大概判断出这是位老者,具体样貌便看不清了。看来不是玄君,抛开淡淡的失望(误),我努力侧过身来,单腿蜷曲,另一条腿耷拉着,悬在崖外,用后背抵住侧面的岩壁,尽量不让自己容易被推下去,又尽量不让角碰到他的衣服,开口问道:
“请问你是谁?”还是那句话,加个“请”字总没错。
“我,我是这整个幻梦境的主人,也是它们所献祭的神,你可以叫我,诺登斯。”他说的居然是汉语。停顿了一会,他问:“那你又是谁?”
我喉咙鼓动,嘴唇翕张,名字似乎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口唇闭合间,事急从权下,只好换个说法。
“我?我只是个不小心掉进来的游客,食尸鬼的客人和传道者,专职的死宅和兼职的翻译家,一个无名之辈罢了,应该不值得您浪费时间。”
我此刻对他神祇的身份仍有所怀疑,何况神明就算降临,也是为了享用供奉罢,难道还能是专门来找我的吗?顶多也就是看我一个人坐观众席有点好奇。难道说幻梦境还能有签证?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波啊,这波是优势在我。
“你说得对,”他突然庄严的点了点头,幻梦境真有签证而且,我就是来找你的。”严肃的语气,让我分不清这是不是个蹩脚的玩笑。
?当我扣问号的时候,不是我有问题,而是我觉得你有问题。第一,他能读心,读的很准,所以他真的有可能是神……至少是比人类更高级的东西。第二,幻梦境真的有“签证”这种玩意,我想起洞窟的两个木乃伊牧师,它们似乎就拒绝了我。第三,他是专门来找我的……
不是,有病啊,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这件事的离谱程度就相当于美国总统亲自来抓一个偷渡客?大哥,你为什么不下去好好吃顿饭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
那必然是基于更重要的理由。我的心灵骤然安静下来,另一个声音的话语在深处响起。
什么理由呢?我问。
那还用说?笨东西。我回答。他问你是谁啊,难不成问我啊。噢,好像就是我,那没事了,你们聊。
我猛地抬头,对视着他幽幽发亮的双眸:“我……是谁?”
他眯起眼:“你的逻辑很清楚,但在这里或许不算是好事。”
另一边的我却陷入了莫名的慌乱,快速急促而又茫然的自言自语着:“我是谁?这有什么好问的?我不是已经回答了?福利院的可怜小孩?校园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大学生?被老板包养的小……呃……”
“我是问你的名字,”他的声音意料之外的温和,“怎么,不能说吗?”
“不,不能说,开什么玩笑,呵呵,”我的神情越发恍惚,思维也混乱起来。
“不就是名字嘛,从小到大,我的档案里不是一直有,我的同学们不是一直叫,我的试卷上不是一直写,我……”诺登斯那摄人的目光直照进我心底,“那我到底叫什么来着?”
砰。似乎是一层膜,一面镜子,猛然碎裂,我不知道这响声是否真的存在。我的心脏跳得极快,大脑因骤然过量的供血发胀眩晕,视线也模糊起来。
我浑身暴汗,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像是搁浅的鱼。其实本来也差不多,我就像一条被养在透明水气球的观赏鱼,如今气球被戳破了,而我全明白了——
我就不是什么孤儿,我也根本就没有名字,我连人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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