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把别枝给听糊涂了,之前那么维护俞家的表现难道是假的吗?
她会替柏谦说话也是因为别枝觉得他是真正把俞家当作自己的家,所以才把他当作阿兄来对待,可如果他真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巴结俞家,那他真是恶心透顶。
“你如果不是以俞家三公子的身份留下来,你还想以什么身份?”
别枝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她真没想到柏谦会这样冷漠,“你以为你还能做成三皇子吗?”
“此话不可乱说!”柏谦面露怒气,捏住别枝的手警告她。
“你以为俞家人想要你吗?若不是因为你,阿父会十年有家而不能归吗?”别枝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讨厌他眸子那股清冷的戾气,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
“我知道这是我欠俞家的,所以我拿我的命来保府上人的安全。你放心,我对俞家只有感恩,不会有其他任何杂念。我虽然是俞家的养子,但是这个养子有很大部分质子的成分,我不是单单被厌弃,我是一颗棋子,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懂这是什么意思。”
69書吧
柏谦内心何尝不难受,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监视、厌恶,甚至在战场上故意不派援兵,想看看他会不会死在战场上。
他不被重视,不被喜欢,不被看好,甚至拿他来抗衡大将军的兵权,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我当然不懂!我早该看出来你的野心,你不甘愿当俞家的三公子,觉得这个身份不配你,你觉得我为你说话坐实了你是俞家人的行为,这些都是你心里不愿意承认的。我真是瞎了眼了,当初看你在大殿之下对陛下说的那些话,还以为你真心对待俞家,不过是你骗人的演技,你骗过了阿父阿母,骗过了阿兄,但你骗不过我,俞柏谦,哦不,我是不是该叫你张宥?”别枝咬着嘴唇,把心中的不满都说了出来。
“俞别枝!”
那是柏谦十年来第一次叫出她的全名。
他非常生气,却极力在控制自己:“我再最后跟你说一遍,不要站在自己的道德上去‘为别人好’,因为这根本就是打着自己关心的幌子,去对别人的人生和行为说三道四。我不知道你为何误会我,但我从来对俞家别无二心,我独来独往不愿意与人交流,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因为某些人的伎俩和绊子牵牵扯上俞氏。你若真是盼着俞家好,尽量少在我的事上出风头。”
否则叫皇帝知晓,他定会觉得柏谦与外人有何密谋。
别枝不过十五岁的小女娘,哪里有柏谦懂得多,看得深。
柏谦也不愿意多解释,别枝对他的恨或许是一件好事,往后的日子她自会离他远一点。
柏谦知道皇帝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在边疆声名远扬,威震四方,许多地方的老百姓对他非常信任,甚至超过了当地的县令官,这让皇帝非常不满。
他本想把柏谦送去离蜀都很远的地方,一是远离灾难之星以免阻挡子自己的运势,二是希望他能在恶劣的环境自生自灭,但没想到把他丢进狼窝里,他竟然还成为了狼的首领,还驯服了一群又一群的跟班。
这让皇帝越来越担心他手里的兵权与政治交往,暗中默默观察柏谦直到如今。他要是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皇帝定会把他身边的人斩草除根。
柏谦不愿意与人交流,那便是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身边留不住人,就算有也都是同样的下场。他的冷漠可以说与当朝天子密切相关,他恨皇帝,更恨自己对此麻木的状态。
可别枝怎会理解他,只觉得柏谦虚伪至极,她脸上露出讥讽地笑意,眼里温柔如星辰的目光也消失了:“不愧是陛下把你视为恶子,将你丢弃在将军府,那是因为你活该,你天生就让人恶心。”说罢提着裙子转身就走,那离别前最后的怒目,是她对柏谦的断绝。
她知道自己说了很伤人的话,但是她脾气上来便忍不住,内心也多有委屈,只好将最伤人的话说给了他。
柏谦渐渐松开捏紧的拳头,那本书卷也变得褶皱,心里却舒坦了一口气。
回去别枝郁闷了一晚上,虽说她发泄了心中的不满,但是对于自己说出那些直接的恶言心里还是有些愧疚。
她是讨厌柏谦没错,那副自傲清高的态度,那副城府颇深的模样,但是她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她的本意。
她回想晚上和柏谦的对话,自责与愤懑冲上心头,她鬼嚎一声把头埋进被子里,想一口气憋死算了。
她始终想不明白柏谦说的“棋子”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他在利用俞家吗?难道还有人在利用他?皇帝把他留在将军身边,是以皇子的身份监视将军的军权?那他作为俞家的公子,是替将军为国出征?可他不是被驱逐皇宫,为何还会忌惮他?他到底是哪边派来的底细?他心里是向着陛下还是阿父?
别枝把自己绕晕后,彻底睡过去了。
等她醒来,京元已经替她把早膳准备好,正坐在炉子边给别枝暖鞋垫,好等女公子醒来可以直接穿上暖和的鞋子。
别枝伸了个懒腰,手皱碰到了枕边的东西。
她正眼一瞧,原来是昨晚她在书坊里抢的那本书。
书的表面褶皱不堪,但翻开却不影响阅读。别枝想起来她昨晚在书坊里大闹一通后就走了,这书只能是柏谦拿下的。
京元听见动静,转过身说道:“女公子,你醒了。这书是谦郎一早让我拿给你的,说是留给你临行礼。”
“噢。”别枝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临行礼?”她反应过来。
京元把鞋子拿过来说:“是呀,原计划的出征突然改成今日凌晨,天不亮将军和谦郎就整装待发带着行军队伍往淮西赶去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别枝爬起来赶紧穿上鞋子。
“将军说不想打扰女公子休息,便不让我来叫醒你,不过女公子放心,将军说了等他们到了淮西,一定会写信告之他们已经安全到达。”
别枝心里什么都想不进去,她不管爹爹多晚行军,这样重要的事怎可让她最后一个知道。
她心里还有气,昨夜和柏谦大吵了一架,他就把书还了回来,连句话都没说上,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书来认错,还是用根本不想解决这个问题。
她冲冲忙忙赶出门,街上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人来人往似乎不会因为她的不满而有任何改变。
她和柏谦的矛盾还没解决,她到底该如何看待俞柏谦这个人?他们之间的问题,难道要延迟几年甚至十几年后再来解释吗?到时候他还是俞家人吗?或者他们已经忘记了当年吵架这件事?
原本以为睡一觉就能想出解决办法的她,现在觉得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导致她郁闷得想喝酒...可是她的梅子酒又被柏谦给没收,不知道藏在哪个地方...
要说蜀都不是没有梅子酒,只不过酒坊里的酒并不陈年,味不香气不浓,喝酒如喝水,寡淡无味。
她所知道全蜀都最好的梅子酒,便是在左丞相家卞府。
借着抒发内心对柏谦的怨恨,她打算今日去卞府碰碰运气,但凡能和梅笙阿姊说上两句话,她定能拿出自家私酿的梅子酒来让她“借酒消愁”。
卞丞相逝去的夫人是大将军俞进贤的亲妹妹,所以卞梅笙和俞别枝从小关系亲密,两人从小到大有祸一起闯,有难一起担,几乎是无话不说的好姊妹,但因为最近俞进贤携军进城回蜀都,她去卞府的机会就少了。
这不是他们走了,别枝又有时间去找梅笙消磨时光。
“哟,瞧瞧,这吃了一脸苦瓜的人是谁?怎的终于在我府上见着了?”梅笙故意打趣说道,给她沏上一壶上好的茶水。
梅笙眉目灼灼,面容清冷俏丽,笑起来两侧有着浅浅的酒窝,一头乌黑的发上髻着透亮和田玉的花簪子,腰身轻柔温顺,脖手纤细白嫩,看似好一位身体羸弱体态多娇的病样。
但其实她娴静的体态下,暗藏了一位毛毛躁躁,大大咧咧的女娘,如同世间另一位别枝。
“别提了,我觉得柏谦就是有病,我阿母有病,那舅皇也有病。”别枝摇摇头,想想还是觉得自己有病。
梅笙噗哧一声笑出来,她倒是听别枝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但没有替别枝抱不平,还觉得这个俞柏谦甚有意思。
“你说,他长得还算眉清目秀,既是当今圣上的弃子,又是俞将军府上的大将,按理说他现在是该威风的时候,圣上威胁不了他,将军也控制不了他,他大可重拾广陵王的名头去找个权贵人家的女娘婚配,到时候他在这蜀都城还有怕的人吗?何必把日子过成如同流放的贱民一样,苦兮兮的。”
别枝白了她一眼:“这位大姐,柏谦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现在心里还想着和俞家人保持距离,等着终有一日重回圣宫呢!”
梅笙顾盼生辉,睫毛微煽动说道:“他要想回宫里,当初坊间传言他要做太子的时候,就可以直接顺水推舟坐实了这个说法,还用得着跑到淮西去打破这个谣言吗?”
别枝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到理:“那你说,他为何不领我的情?”
“人家在边疆生活了十几年,那都是什么地方,杀人饮血都是常事,解救的苍生比咱们见过的人都多,他早习惯了人们遵从他戴面具的样子,人家不说不代表不在乎,你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什么邪恶啦,鬼神啦,厄运啦,还是当着那么多人撕开他的伤口,他再冷血人心也是肉长的,一时间当然接受不了。”
梅笙虽然没见过柏谦,但就她“行走江湖”见过的那些怪人,她大概也能猜出个一二。
“你虽然是在帮他说话,但其实在他耳朵里,听起来像是外人就该向他这样的苦难者妥协,可是事实不是这样,要做到的是改变自己而不是改变别人的想法。但他呢,也许是有些敏感,你知道人一旦带上面具后就很难取下来了,包括脸上的和心里的,所以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像一个枷锁,你没找对方法,就永远帮不了他。”
别枝一口气喝完茶水,用袖口擦嘴:“谁想帮他,我再帮他就是乌龟王八蛋子。”
梅笙悻悻地笑着,别枝每次生气发誓的时候总是一股脑地不经思考说出来,事后便会忘得一干二净,这次也不意外。
但她在晚膳时听阿父说了些朝堂上的事,似乎与柏谦有关,她便一同说了出来:“我听阿父说,柏谦若不是命大,他在北疆边塞那么多年,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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