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大婶,原来是一伙的嘛……”丫头目空地望着前方,淡淡地念道。
易杭粗略地打量了这个女孩一番,用“蓬头垢面”这个词来总结她的形象再合适不过了:一身灰布衣衫,就像五十年代农村常见的那种款式,脚上的蓝布绣花鞋与暗色调的装着格格不入,皮肤暗黄,目光呆滞,眉眼间尽是单纯无知,身上有几处明显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破的。
“嗯,是啊,你差点就被她们拐走了。”易杭温柔地说。
“那个女的,居然是坏人……”丫头转过身,看着易杭道:“所以是你救了我?”
“嗯……算是吧。”
丫头看人就一直盯着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这让易杭心里有点不自在。
易杭背过身去,紧张道:“嗯……那个……你家在哪?……不对!”易杭想到一般会问这种话的人都没安什么好心,便改口道:“你身上有伤,我带你去医院吧。就在附近。”
“我家……我家在湖南。”
难道这女孩是被拐卖到这里来的?——易杭转过身,问她:“你知道你家在湖南哪个县吗?具体的村镇位置,或者你居住的地方有什么地理标志?……叫得上名字的河流湖泊之类的。”
丫头摇了摇头,说“我不晓得。我只晓得,出事以后,婆婆叫我去龙虎山投靠故人,别的,我什么都不晓得,也不记得。”
这女孩……看起来智商不太正常的样子,她说的话能信吗?该不会是在被拐卖的过程中让坏人打傻了吧?——易杭接着问她:“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婆婆说去龙虎山要往东方走,我逃到了铁轨前,看到那铁疙瘩是开向东边的,就爬了上去,想着能节省一些路程,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到这里咯。他们都告诉我龙虎山离这里远得很,看来我坐过地方了。”
你不是坐过站了,京广线根本就没有经过江西好不好?这丫头该不会真的那儿有问题吧,不然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易杭咳了两声,说:“我带你去医院吧,处理一下伤口,洗个澡再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我把你送到警察叔叔那里,他们会帮助你回家的。”
丫头皱起了眉头,直勾勾地瞪着易杭,坚定地说道:“我不去警察局,我不回去,我要去龙虎山,之前有两个多管闲事的人把我抓到警察局,我都逃出来了!”她一边说,一边冲着易杭逼近,“我不想回去,你凭什么强迫我?我要去龙虎山……”
易杭被她说得连连后退,一边摆手安慰道:“不是……警察是好人……你别过来……“眼看她越挨越近,易杭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大声安慰道:“我不送你去警察局行了吧?我保证!”
丫头停了下来,怀疑道:“真的?你真的不会抓我去警察局?”
“嗯,我说话算话。但你还是要先去医院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如果她只是暂时精神不太正常,又无家可归的,被警察误送到精神病院就太憋屈了。还是先给她找个安身的地方,过段时间再看看她的情况吧。
丫头恢复了刚开始平和的语气,对易杭伸出了手,说:“我叫白岩。恩人,你呢?”
易杭犹豫了两秒,握住了她的手,回答道:“我叫易杭。还有,不用叫我恩人,以后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
接下来,易杭忙活了一下午:先带白岩到理发店理了个头发,给她买了两身现代的衣服,一起吃了晚饭,然后找了一间民宿,交了旅费,让她暂时住下。
将白岩送到旅馆里后,易杭把身上所有的钱连带着钱包交给了她,说:“这里一共是九百二十三块,应该够你十天以上的生活费了。记住,买东西的时候要先问价钱,别被坑了,按照纸币上面的数字来交易。懂了吗?”
69書吧
白岩直溜溜地看着他,过了半分钟,才开口道:“十天后你真的能带我去龙虎山?”
“对啊,十天后我就要离开广州回江西了,送佛送到西嘛,捎上你只是顺路的事。”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喜欢我?”
“呃……”易杭有点被雷到了,笑着解释道:“我认识你才不到半天,喜欢还谈不上。但是,如果你说的是那种喜欢,我只能说,你糟糕的境遇唤起了我内心的某种感情。”
白岩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灵动,抬起头来,说:“婆婆告诉我,只要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无条件地对他好,为他着想。”
易杭想起了一些事,走到窗户前透气,平静地说:“从某种方面去理解,你婆婆这句话的说法的确是正确的,但是反过来就不对了。有的人虽然对你好,但他的那份‘好’也许是没有掺杂任何感情成分在里面的。就像我,我之所以愿意帮助你,是因为我本性心软,如果漠视的话,我良心上会过不去的,假若不是你,换作其他人,我依然会伸出援手。你懂了吗?”
“我知道嘞,喜欢一个人,就会在同一件事情上对他给予相比其他人更多的用心,是吗?”
“嗯。”易杭肯定道:“是这样的。假设,无论心软与否,身份是和尚还是黑/道,我都愿意帮助你,这便是喜欢。”
“那……假如我因为你的好而喜欢上了你,但实际上你的好并没有包含‘喜欢我’的成分在里面,这样岂不是不公平?”
“这个啊……”易杭眼睛里浮起了一丝痛苦的神情,抬头远望天边,淡淡地道:“如果对别人的好是一种错误,那善良这个词就不是一种褒义了。”
“好复杂啊。”白岩挠了挠头,“那我还是只对喜欢的人好算了。”
在学校垃圾焚烧场地旁边的洞坑里,一个男孩子蜷曲着蹲在地上,头上飘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没有伞,也不敢去别的地方。
脚步声。
他受惊地抬起头,是“他”。
他脸上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气质。
“你在这里干嘛?”如考官提问一般的问话。
“我……”他说不出话,缩得更小了。
“他”走过来,蹲下,把伞递给了他,抓着他的手,把伞柄塞到了他手里。
境随时迁,懵懂还似昨日,少年已经换上了成熟的衣装。
“对不起……耽误你一些时间,我想……”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那你的意思是?……”
“你走吧。”
……
“别走!站住!千万别往下跳!”
“他”回过头的那一瞬间,仿佛密集的暴雨都为自己敞开了一道视线来,“他”的身上带着光,让人想要拼命地爬出地狱去拥抱的光。
没想到,和白岩的这么一番对话,竟然能轻而易举地勾起他心底最见不得光的那段记忆,那些碎片的画面逐渐化作千丝万缕,钻得他心脏绞痛,缠上了他的喉咙,深入了他的鼻腔,使他煽然泪下……
“恩人,你哭了?”
“没……没有。”易杭抽噎了一下,用手偷偷擦了一下眼睛。
“恩人,我给你唱一首歌吧。”
“pa yan ha mai mai tang da go a go go lei ten a,beii you nan wan beii you wa zhuo oe lei hong lei o……”
这甜美的歌声把易杭的思绪拉出了原来的沉重,他的心情逐渐放松了下来,“你唱的是你们那里的方言吗?”
“巫语。”
“乌语?你是乌山人吗?”
“我不晓得。”
“好吧。”看来,你老家可能是湖南一个名字里带“wu”字的地方,慢慢问出更多的线索,应该能够找到你的家。
“好了,那我先回去了,有事找老板打我电话,我跟他打过招呼了。”
只因一时的善意就折腾了一下午,好人难做啊——易杭身心疲惫地离开旅馆,回头关切的时候,还看到白岩趴在窗口看着他。
灯光璀璨的夜晚,易杭一个人走在情侣江滩,看到别人都是成双成对,说不眼红是不可能的。再加上晚风吹得透骨凉,他心底的那点空虚感一下子就被提了上来。
易杭绕过了江滩,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家酒吧前,虽然昨天喝过酒的头疼到现在还没有解,但在揽客小帅哥热情的招待下他还是盛情难却地走了进去。
试试吧,说不定能看到几个符合自己胃口帅哥呢?倒也不失为一种解乏的好方式。
酒吧向来是花花绿绿的人来的地方,气质干净的他显得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没坐多久,易杭发现自己一直在偷窥的那个男人朝他的方向走来了,他顿时心虚,赶紧低下头喝酒。
男人走了过来,对他说:“打搅了,可以坐你对面吗?”
“可以。”易杭小心地抬了一下眼皮,看到男人英俊的脸庞,立刻就被他鼻梁的巍峨压了下去。
“你在怕我?”
“没……我没有。”易杭摇头。
男人伸手扶起他的脑袋,认真地看着他,说:“不,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怕我,请不要害怕,你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你叫什么名字?”
“易杭。”
“我叫谭哲远,很高兴认识你。”他对易杭发起了握手礼。
易杭握住了他的手,感觉冷冰冰的,便开玩笑道:“本来以为我是常年手脚冰凉的体质,没想到好有比我更阴寒的存在。”
“不久前喝了自己调的冰啤,手握的时间有点长。”
“你会调酒?”
“是的,你想试试吗?”
“谢谢。”
易杭喝了这个男人给他调的酒,不到半刻,便无力地趴在了桌子上,感觉骨髓让人抽离了身体,连说话的劲都使不出来了。
男人大变了刚才礼貌的样子,脸上浮起了轻挑,手指游走在他的脖子间,眼神贪婪地看着他,挑逗道:“你愿意满足我的需求吗?”
说着,男人解开了自己衬衫所有的扣子,把他削瘦的肌肉身体展露了出来,手指捏着易杭的喉结说:“我想,你会非常乐意的。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男人从侧面抱起了他,对着他的耳朵喘气道:“易杭,你醉了,我带你去我的房间,我们的酒店就在附近。”
一刻钟后,易杭被暴力地扔在了酒店的床上。
男人脱掉了上衣,按着易杭的脖子,陶醉道:“闻起来就这么清新,尝起来味道一定也很清澈。让我来郑重地享用你这只难得的猎物吧。”他对准了易杭脖子上的血管所在处,手指甲狠狠地划下去。
接着,他张大了嘴巴,露出了藏在门牙后面的四颗尖牙——
任凭眼里的惊恐可以刺穿夜幕,易杭依然没有力气动弹。
他即将要下口的时候,房间门被踹开了。对易杭来说,这简直是梦境般的幸运。
“我就晓得,你啲在那里看我恩人的眼神就不对,果然是禽兽嘛。”
听这一口湖南塑普,竟然是白岩找上门来了。
男人站起来,转身搬起旁边桌子上液晶电视机,用力朝白岩砸去。
当易杭上一秒还在为她担心地时候,她已经已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闪到房间内来了,而且就在男人身后,她一个剁掌下去,便把对方打晕了过去。
接着,她坐到了床沿,抓过易杭的手给他“把脉”,一边说:“你走的时候我就看你脚印差,不放心跟上来,没想到还能救了你的命。”
“两个小时后药效过了你就能动了。我先把你弄出这个鬼地方吧。”
话说完,白岩俯身将易杭背到了自己身上,站起来走两步,奇怪道:“你还蛮轻的嘞,体重没过百吧?扛着不得劲。”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的脚被抓住了,之前被她打晕的那个男人醒了过来。
“跟我抢猎物,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烦死咯!”白岩侧身将易杭扔到了床上,向右大跨一步,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然后对着男人以压倒的姿势刺下去。
这一刀没有刺着,男人退到了窗户前,说道:“臭道士,这里不宽敞,咱们出去打。你要是不来的话,我还会找他麻烦的。”说完,他撑着窗台纵身跳出了窗。
这时,一个穿着马甲的小服务生赶了过来,看到这样的场面,在门口大叫道:“什么声音!你们干什么了?!”
白岩转脸瞥了他一眼,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拉了进来,往墙上重重一咚,水果刀抵在他的脖子上,认真地说:“照顾好床上的人,我回来要是见他有什么事,为你是问!”
服务生还没有从被勒衣领的压迫缓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转身从窗口跳了下去。
照平常人的心态,遇到这种事肯定已经吓得逃走了,但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服务生却一脸的平常。
他走到床沿坐下,对着天花板叹了口气,淡淡地说:“哥哥,如果你继续待在这里的话,会有麻烦找上门的。”
他扭头看向了易杭,“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吧。不然那个姐姐不会饶过我的。”
说完,他脱下了马甲,背起易杭走出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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