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厨房忙活了大概一个小时,做了四菜一汤,两道江西菜式、两道广东菜式,广东菜式是易杭全程盯着手机屏幕笨手笨脚地做出来的。
他们把菜端上餐桌,三人聚席而坐,易杭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不会做本地菜,只能做出这个熊样了。”
奕然尝了一口,说:“还行,比某些本地人做得要好。”
他说的某些人——是指他爸爸吧……易杭想把奕然的心理往别的方面转移,于是假装不经意地提到:“奕然,大珊给你买的玩具枪你先玩着,回头我给你买限量版的洋娃娃怎么样?”
奕然抬眸看了他一眼,说:“我不要女生的那种洋娃娃。”
“要男生版的吗?”易杭曾在淘宝上搜索过男版的洋娃娃,那个做工和颜值真是不敢恭维啊……易杭问道:“手办喜欢吗?”
奕然:“随便。”
易杭回忆道:“我有一个国美雕塑系的学弟,让他帮你做一个?”
“坐一起吃饭,有一种一家三口的感觉呢……”奕然突然心不在焉地提到。
额……要我做你爸可以,帮你找个妈不行——易杭正要说什么,奕然反应过来了,他说:“哦,对了,你喜欢男生。那个学弟是你男朋友吧?”
“是。”易杭不好意思道,“不过只谈了三天就分了。”
奕然:“为什么?”
易杭小声念道:“两个受只能做朋友吧……”
奕然接着问:“你谈过多少个?”
多少个?……还能多少个啊我这么纯洁的男人——易杭想了一会儿,问道:“那个……暗恋算吗?”
奕然:“表白了吗?”
易杭想起那天在楼道羞涩地给一个男生表白的场景,答道:“表白了。”
奕然:“那他答应了吗?”
“他有没有答应……”易杭陷入了回想——
最后一堂文综考试还剩下最后二十分钟,易杭已经完成了试卷,检查了一遍三十五道选择题之后,趴在桌子上敲着桌面数时间。
一上一下的手指,是他紧张得无处安放的心情,那份心情里饱含着他即将对一个男孩表达爱意的冲动,拿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立刻再次拿起。
学生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学校考场,他所在的这个考点离原学校较远,而他喜欢的人——林澈,他所在的考点只有他一半的距离。在考完最后一堂后,所有学生都会回原校收拾东西、或者与老师和关系好的同学道一次别再离开,他算不得林澈的朋友,对方不可能在那里等他,也就是说,如果他回去得不够尽快,就有可能错失最后一次和林澈表白的机会。
他曾尝试过在QQ上向林澈表白,可对方设置了问题,回答正确才能加友成功,他总不能在班级群里公开坦言吧,那样的话指不定会招来什么苍蝇的嗡嗡乱叫……@了他十几遍都没有回复过,易杭怀疑他可能不用这个软件。
网上表白不行,那就面对面吧,这样不仅光明磊落,而且比敲键盘打几个字有诚意多了。
在考前离校的那天傍晚,他在走廊上叫住了林澈,本来想把兜里揣着的情书交给“他”的,但是,“他”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他”严肃的表情,那股紧张的冲动一下子就被压回去了,慌不择言之下他只好找了另一个话题来应对此情形。
到了交卷的时间,他抬起的手指没有落下,悬在了空气中,等监考老师宣布学生离场的时候,他第一个站起来走出了教室,找到了自己的书包,忘了还放在考场桌子上的文具,拎起东西就跑下楼了。
外面在下雨,因为打伞影响跑步,他就顶着背包冒着雨跑到了车站。他很幸运,刚好遇到了自己要乘坐的那路公交车,而且,现在还不用跟其他人挤,要是等下一辆,其他考生都批次地出来了,那他就别想回去了。
他在离学校最近的一站下了车,但是这里距离学校还有差不多一公里的路程,他扫开了一辆共享单车,为了节省路程,他没有走大道,而是往一条小街巷去了。
这条街巷挨着一个菜市场,快出巷的时候,经过菜市场,地面上是各种烂菜叶和杂物,自行车轮胎压上了一片腐烂的菜叶,再加上速度太快,他的力气不够把控好龙头,连车带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很快站起来,来不及看自己身上有多脏,捂了一下摔得很疼的膝盖,扶起车子又骑上了。
这绝对是他从小到大最拼力气的一次,平时在操场上跑个一千米他都坚持不下来。到校门口后,停好自行车,他一口气从校门处冲到了教学楼五楼。
他弯腰扶在教室门上,气喘吁吁地朝教室里张望了一圈,没有看到林澈。
这时,他同桌走了过来,看他这个样子,问道:“你不是带了伞吗?怎么全身都淋湿了啊?”
“林澈呢?”他努力地控制住了一秒上气不接下气的频率,费力地问了一句。
同学道:“哦,他早就回来了,但他没有走,应该是在等你吧……他在六楼楼道窗户那边,你过去看看。”
他喘气中带着松了一口气,扶着桌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打算歇一会儿调整好心态再去六楼楼道找林澈。
同学给他接来了一杯温水,问他:“你怎么回事啊?还没有见过你这么拼的时候,考前都能看漫画,考后还能急上了?”
易杭没有理他,等呼吸平静下来,简单地理了一下头发,脱下摔倒时弄脏了的外套,站起来——
同学抱怨道:“喂,你头发上的水甩我脸上了,要生虱子了。”
“嘶——”易杭走得着急,脚趾撞到了桌子腿上,咬牙忍忍,又走出教室门去了。
六楼就是学校的楼顶天台,通向的门锁上了,但有楼梯,一般很少有人会上去。
来的时候冲动,真到了要面对的时候又极度紧张了起来,他轻慢地一步步走上了台阶,心里数着数,心跳也越来越快……
最后,他在距站台还有几步阶梯的时候停了下来,正对着上面那个人的背影。
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说来,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林澈!”易杭怀着激动的心情喊了他的名字,这两个字喊出口使他紧张到声音都变了。
林澈闻声回过头,表情还是像考前那么严肃、不高兴。易杭克服胆小的心理,捏了捏衣角,微笑道:“考得怎么样了?看你这么不高兴,我挺担心的。”
林澈上下扫了一眼他的身体,大概猜到他为了能及时见到自己有多拼命,冷漠地问道:“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
易杭低了一下头,又抬起来,小声说道:“我——”在胸口比了个爱心的手势,“——你。”
他接着说:“从高一开始,我就……”他又低下了头,想了几秒,继续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被冒犯,先给你道个歉,对不起……但是,喜欢了一个人三年,如果不说出来的话,我会感到遗憾的。所以……”他的语气开始变得不安,脸已经红透了,耳根发烫,他把脸别了过去,努力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所以,请原谅我的冒失……除非……除非……你能够接受我。”
等待眼前这个男孩的回答,犹如等待某种发落一般,他的腿已经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了……控制不下来……为了缓解一些,他侧过身子背靠在了墙上,无奈今天没有穿宽大的校服裤,他的两条瘦腿看起来抖得太明显了。
当着自己喜欢的人的面居然这么怂,他一定会觉得我很丢人吧。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易杭勉强咧开嘴,来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沉默了良久之后,林澈开口了,问道:“那你……能够接受我吗?”
这个答复令他感到十分意外……应该是他想让我再次确认自己的感情吧?——易杭自信地脱口而出道:“当然了,从高一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林澈冷笑了一声,“真的不用再考虑考虑吗?”
难道他有什么不好的习惯?——易杭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不用再考虑,我已经确认了,你有什么缺点我会帮你一起改正,请你给我答案吧。”
“我……”他仰头看了一下上面,又低下,让刘海遮住眼睛,他低沉地说:“害你错过美术统考的人,是我……”
听到这个消息,易杭感到精神遭受了雷击,惊吓地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又走上来一步,他脸上的表情凝重了起来,担忧且带侥幸地问道:“什么……意思啊?”
林澈继续说道:“因为我记仇,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想起来我就觉得恶心,你一直在占我的便宜,我感受到了严重的冒犯。”他高傲地抬了一下头,眼睛里充满了厌恶,接着说道:“我要报复你,所以我故意忍着恶心装出那种似乎能接受你的态度,就是为了让你继续接近我,我好找机会打击你。”
在说出“恶心”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很刻意地加重了语气。
“这……你在开玩笑吧?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你……”易杭用很小的声音说道,他腿软有点站不住了,用胳膊贴在墙上。
“恶心!”
即使楼下的喧嚣声不绝于耳,但现场还是极为安静,易杭听到了他对自己的那句小声的“评判”,就两个字——“恶心”。是啊,整天被一个自己不可能喜欢的人惦记着能不恶心吗?要是让我跟女生谈恋爱,我也会不自在,要我跟女生亲密,我也会极度排斥。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就不懂得换位思考呢?
在抬起头的那一刻,他被林澈那种俯视的眼神给吓到了,慌乱地往后退了好几步阶梯,差点没站稳摔倒。
“对……读不起……”易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这句话,眼皮底下的酸胀实在难以抑制——他转身踉跄地离开,衣摆瞥过林澈的眼神的时候,那封被雨淋湿且已经被揉烂的纸飘了出来。
他走了,独留下林澈一人面对空荡荡的楼道。
他快速地回到教室,同学问他去干什么了,他没有回答,拿起书包就离开了座位。
为什么……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沉默寡言、善良、正直、温柔,现在却让我知道你当初是故意利用我对你的好感来对付我……我也不想相信你说的话,但是这种事情你又有什么必要骗我?!——不!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你没有错,是我自作多情地把你塑造得太完美了,是我道德绑架,是我有病,我不该因为一些表面就去盲目地去喜欢一个人,还不该喜欢一个人三年都不说出口,如果我早说了,你就会早些告诉我吧……
他低头黑着脸,一步接一步快速地走着,遇到挡路的人,他激动地喊一声“让开!”,全然不在乎路人怎么骂他没素质,怎么批判他的行为。
他很快就走出了校门,穿过了街道,回到了出租房。钥匙插进钥匙孔发出“咔嚓”一声响的时候,他整个人即疲惫了,胳膊趴在墙壁上,脑袋压着手掌,缓了几口气之后,才轻轻地把门带上了。
休息了一天之后,精神和体力都得到了恢复,易杭拉着行李箱到了汽车站,上了回他那个镇的公交车。
公交车发动的时候,他朝外面窗外看着,感到恋恋不舍,心里又有一股痛苦绕上喉咙。
承载了他三年青春的地方,已经变成记忆里的刻印了,再过几年,这些刻印就会被成长的风霜刮得模糊不清。
汽车发动的那一刻,他的眼帘映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站在雨中,一动不动,背对着这边,雨水流过“他“的头发,淌过了“他”的侧脸和脖子,流进了他的衣领。
看到这一幕,他的眼睛酸了,心跳加快,有了某种冲动……他低下头,闭上了眼,右手颤抖着拉上了车窗的窗帘。
公交车开出了汽车总站,走上了大道,车速越来越快,他的内心也越来越煎熬。
他两腿并拢,额头靠在膝盖上,手抱着小腿,试图用意识去压制他脑海反复浮现的刚才的画面。
最后,他忍不住了——
就算是关系一般的普通同学,看到他在雨中的困境,我也应该帮助他吧?何况他……还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是病人,我就更不应该抛下他了。
两年半前,他到医院心理科就诊的时候,“他也在就诊室等候排队。
我也是……太大意了,“他”现在精神不正常,什么蠢话说不出来?——他想。
公交车经过西城大桥到下一站暂停的时候,他猛然地抬起头来,托一个同乡的同学帮他带好行李,然后冲下了公交车后门。
过了大桥就相当于出了城区,这片区域看不到共享单车,也看不到出租车,他只能徒步跑回去。
“他”所在的那个地方,离大桥只有几百米远。
快!……要快点……他一边急切默念着,一边卖力地在雨中奔跑,每一步都踏在积水中,水花溅起的高度能到达他的腰部。
69書吧
雨越下越大,闪电一道道地划破天空,亮且刺眼,雷声轰鸣,仿佛要地震了一般,连开车的都吓得停了下来……他无暇顾及这些,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跑。
十分钟后,他来到了西城大桥西桥头,扶着桥梁,他远远地看见桥的中间段站了一个人,短发、蓝衣、白衬、白裤、白鞋,他张开了双手,那只右手被染红了,从他手上流下来的水,也是红色的。
“林澈!”他嘶呖地大叫了一声。
那个人并没有因此而回头,“他”爬上了桥梁,仰面感受了一遍自然的洗礼,一跃而下。
“不要!!!”
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掉入了水中,在烟波浩渺的江面激起了一阵不显眼的浪花。
他拼了命地跑到桥中央,扶着桥梁往下看,在雨水的冲击下,江里的红色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他抬起了右腿,有了想跳下去救人的冲动,但是理性很快就把他拉回了现实,他根本不会游泳。
他拨通了120和119,然后跪在了地上乞求行人的帮助,用最大的嗓门朝那些经过的车辆和电动、摩托车喊救命。
在特大暴雨中,即使他的声音很大,有的人也听不清他具体在喊什么,也没有人因为他这样的行为而聚集过来问怎么回事。
最后,一个穿着雨衣,挑着担的农民注意到了他,问得了他的问题后,农民当即卸下了担子和雨衣,义无反顾爬上桥梁地跳了下去。
他紧张焦切地盯着江水中的动静,右手死死地抓在心口……大概五分钟后,他看到“他”的头部露出了江面,随之农民也从水中探出头。
他看到水中的两人朝东岸划去,再次确认了他们的方向后,他快速地跑向了东桥头,跑下了河堤,站在一片已经被江水淹没的草地上,与他们垂直的方向,对着他们招手呐喊。
他们抵达岸边的时候,他看到“他”的手腕还在流血,他看了周围一圈,什么可用的东西都没有,慌了两秒,他脱下了薄外套,用牙齿咬住了衣袖的腋窝处,狠狠地往下一拉——
嘴角被磨破了,他尝到了鲜血的味道,但袖子还没有被撕下来,他咬得更紧,继续用力地往下面扯了四五下,不顾嘴巴被一次又一次地磨烂,他终于把袖子嘶咬下来了。
可是,当他蹲下来即将要为这个失血过多者绑扎胳膊止血的时候,他愣住了——到底是绑近心端还是远心端?……初中的生物学过,他还做过那道题目,动脉血应该绑……算了,没时间了!他用袖子绑紧了靠近刀口的远心端,然后又用两手紧紧箍住了靠近肩膀的近心端。
他把手伸到“他”的鼻子下面,已经没有呼吸了,需要做心肺复苏才行!
此时农民也已经累得趴在地上,神智不怎么清晰了。
可恶!120怎么还没有来!没办法了……手忙脚乱中,他松开了紧紧箍住“他”胳膊的双手,转而给他按压胸部,做人工呼吸……
十分钟后,救护人员到了。
在救护车上,他蹲在“他”旁边,反复地揉着眼睛,他看到“他”脸上有脏东西,就把淋湿的衣服脱下来帮“他”擦干净。
“林澈……你醒醒啊,你能听到我的话吗?”
他把手指放到了“他”的鼻子下方——
“你一定能听见的对吧?你只是没有力气睁开眼 没有力气呼一口气……”
“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是专属于你的歌,我高二的时候编的。”
“你听好了,觉得好听就眨一下眼皮,或者呼一下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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