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冰封,而自己被冰封在了水底,只剩下了寒冷和无尽的坠落。
他以为自己会就这样一直下沉……下沉……
寒冷的粼光之中忽然伸来一只手,似是想拉住他。
是谁?
不对!
武瑾辰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一把抓住了伸向自己的手:“谁!”
对方没有回答,昏暗之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流转着金色的光,仔细看去其中的一只眼睛中竟有着两颗相同大小的眼瞳。
从一开始短暂的错愕到顺从的垂眸,那个精怪顺从的身影从脑海里转瞬即逝,武瑾辰下意识松开了手。
那双怪异的眼睛瞬间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随后立刻传来了一声“砰”的闷响。
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请主子责罚。”
“罚什么?你怎么在这里?”武瑾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意图缓解疲惫之感。
男人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了:“我……感觉主子受到了威胁。”
威胁?
武瑾辰缓了缓有些胀痛的神经,忽然想来他的精元被自己吸收了,应该是自己做噩梦心跳骤然加快,他误以为自己遇到了危险。
武瑾辰疲倦道:“点灯吧。”
屋里的灯被点上,男人再一次跪下,低着头膝行到了武瑾辰的面前,一举一动都透着温顺与恭敬。
别人的恭敬不过是表面的,是对王爷的恭敬,而眼前这个人,自从被送回来之后似乎一直都是如此,恭顺谦卑从不忤逆于他。
也正是因为这种温顺与恭敬让武瑾辰总是不经意地忘记对他的怀疑与猜忌。
明明这人的一切都很可疑,他的出现,他的离开,以及他再次被送回来,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巧合,让人不得不怀疑。
明明已经因为一次轻信而付出过了巨大的代价,可每当看见他那温顺得不能再温顺的一言一行,他总是忍不住心软,就像现在……
武瑾辰不由暗自苦笑,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自己倒撞得头破血流还不死心,还要接着撞。
武瑾辰看着男人的神色变得复杂,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而男人始终保持着恭顺的跪姿一动不动。
烛影婆娑之下,不知这样沉寂了多久,武瑾辰终于是累了,收回了目光,随口一问:“伤好全了?”
男人沙哑地声音响起:“已无大碍。”
收回了放在男人身上的注意力,武瑾辰才发现,自己身上湿湿黏黏,身上全是冷汗,不由皱了皱眉头:“唤水。”
男人怔了一下,抬起头来,错愕地看向武瑾辰。
四目相对,武瑾辰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都不知道这人长什么样,第一次在乱葬岗的时候他蒙着面,后来每次他那银灰色的及腰卷发,总是凌乱地披散着挡住了他大半张脸。
浮秋打着哈欠打开了门,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厮提进来一桶桶的热水。
男人这才意识到刚刚那两个他不明白什么意思的两个字并不是对他说,慌忙地又低下了头。
武瑾辰看着男人从不知所措再到惊惶失措,不禁轻笑了一声。
一个敢入皇城行刺的影子,居然还有如此憨态,而且是因为这种小事。
小厮们将热水放满后,井然有序地离开了房间,浮秋端着木盆,看着里头的皂角与毛巾犯了难。
先前晚上值班都是丹烟,自然伺候沐浴的也是她,可现在她死了,武瑾辰又没有再找人回来,早晚值班的都是浮秋。
她本就是丫鬟,全天值班她也没有怨言,只不过这伺候沐浴,确实是有点……
“伤没好就回去歇着吧。”武瑾辰已经起身走到了屏风后面。
浮秋也被武瑾辰的话启发,对啊,这不还有一个人的嘛。
她快步到了男人,在他起身之时,将手里的木盆塞到了他的手里,“伺候沐浴的事就交给你了。”
浮秋飞快地离开了房间将房门关上了。
武瑾辰本也没想浮秋那丫头能来伺候,毕竟君子不夺人所好,只要不瞎很难看不出她喜欢的人是木言。
他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没人伺候他有手有脚可以自己洗,只不过眼下除了一桶热水连条毛巾都没有,怎么洗?
武瑾辰刚想开口叫浮秋送毛巾进来,一转身却发现男人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单膝跪地,十分恭敬地将木盆举到了他的面前。
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武瑾辰利落地解开了自己的衣带,进入了浴桶。
一阵水声之后,便再无动静。
武瑾辰看向那一动不动的男人,问道:“你不伺候我沐浴吗?”
男人这才挪动到了浴桶旁边,拿起毛巾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武瑾辰也不催促,靠着浴桶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柔软毛巾落在自己的小腹处,紧接着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传来。
见武瑾辰皱眉男人的手停顿了一下,转而减轻了几分力度,在几次力度的减轻与加重中,武瑾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享受的神色,他默默地将这力度记下。
直到水温渐凉武瑾辰才有了起身的打算,可瞥见一旁那温顺的身影,先前那个好奇对方长相的念头又重新回来了。
他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揪住了对方刚刚准备收回的手,向前一拉。
男人强健的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拉扯,直接撞上了木桶,里头的水剧烈地激荡了几下,溢出的水珠将男人的衣服打湿了一片,紧紧包裹着他那强健的体魄。
武瑾辰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肌肉短暂地收缩了一下,这人刚刚分明是想要反击,只不过在一瞬间压制住了杀手的本能。
有趣。
武瑾辰嘴角上扬,并没有松手,反倒是将另一只手也伸向了男人。
这一次男人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安静得一动不动甚至连那颗琥珀色的眼眸之中都没有一丝的涟漪。
武瑾辰顿失去了兴趣,松开了手,趴在木桶上有些郁闷:“你就不怕我干点什么?”
男人语气平静如水:“无论主子想干什么我都配合。”
武瑾辰讪笑道:“如果我想要你命呢?”
“现在?”男人语气依旧平静,那隐秘在银灰色长发后那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中多了一份视死如归的坚定。
武瑾辰微微一怔,这人居然当真了,而且还答应了……
怎么会有人憨到对一个认识没几日的人有这份愚忠。
随后他的脑子里立刻闪过一个念头,他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想到此处武瑾辰再次伸出手,撩开了挡住了男人大半面容的银灰色卷发。
棱角分明的古铜色面庞之上是冷硬而深邃五官,尤其是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左眼之中一大一小两颗眼瞳显得尤为邪性,让人难以忽视。
看了男人的庐山真面目,武瑾辰还是不认识,他有些不死心地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犹豫之色,始终没有回答。
看样子是见过了,可如此长相如果见过一定会留下印象,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见武瑾辰陷入沉思,男人小声提醒道:“主子,水凉了。”
武瑾辰出了浴桶,眉宇间尽是纠结之色,任由着男人为自己擦拭身体,在被伺候着穿上里衣之后,男人那轻柔的动作却戛然而止了。
武瑾辰这才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只见男人坚毅而冷漠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困惑,抿着唇,手里拿下衣服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由轻笑了一声,一个敢入宫行刺的人现在却为了一件衣服该如何穿戴而苦恼。
心情好了,心里的纠结也少了一些,武瑾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没名字。”
武瑾辰倒是也不意外,毕竟影子说白了不过是把杀人的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折了,没名字也不奇怪。
只不过这么锋利的一把刀,就这么折了确实也是可惜,不如就先留在身边吧。
武瑾辰从男人手里接过了衣服,慢条斯理地开始穿衣服,他感觉到自始至终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双手之上。
这是在学如何穿戴吗?这人真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影子吗?
这未免憨得有些过来头。
武瑾辰系好腰带,一边整理着衣袖一边道:“丹烟死了……”
不等他将话说完,男人就先一步磕头谢罪:“请主子责罚。”
“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罚的。”武瑾辰无奈道:“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请罚,要罚你时自然会罚不用你请。”
“是。”男人这才直起身,安静地跪坐在地上。
“丹云死了,你不如代替她在我身上伺候吧。”
在男人惊愕的眼中倒映着武瑾辰那浅浅的笑意,仿佛是三月的暖阳蕴藏着无限的美好。
浮秋得知又有人和她轮班之后,伺候完早膳便急不可耐地回去补觉了。
武瑾辰则是去了书房,拿了一本书来到了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之下,百无聊赖地看起了书。
自始至终男人都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见主子坐下看书,他便默默地站在一旁,这一站便是两个时辰。
终于武瑾辰动了动身子,摇晃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子,他这一动立刻就有一双手落在了他的肩头,一轻一重地揉捏起来。
这力度似乎与给他搓澡时的差不多,这人虽然生活技能不行,但悟性倒是挺高。
武瑾辰享受着男人的按摩,无意间地抬头看见一片片雪白的云飘过屋檐,脑中恍然浮现一句诗词:“白云南山来,就我檐下宿。”
“云宿。”武瑾辰伸了个懒腰,“你觉得如何?”
“嗯?”男人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武瑾辰又问:“好听吗?”
男人答得诚恳:“主人说的话都好听。”
武瑾辰不由一笑:“那你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
男人的手上的动作一顿。
名字?他的?
一个注定活在黑暗之中的影子,居然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名字吗?
一个下人匆匆忙忙小跑而来,待他来到武瑾辰的面前,原本站在王爷身边的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69書吧
武瑾辰从他刚刚利落的动作得出了结论:伤恢复的不错。
只不过,这活在暗处不见人的毛病得改改。
下人恭敬地行礼后,小声地低语了几句,待到武瑾辰点了点头,才退了下去。
武瑾辰眼中神思涌动,勾唇一笑:“看来这皇都是要热闹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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