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圣上因官银失窃案再次震怒,勒令:如两日内仍未寻回官银,文武百官扣除俸禄一年,填补国库亏空;尉迟烈官降一品,收回御前、中州、北洵所掌兵权。
朝堂之上百官敢怒不敢言,毕竟此事与多数官员职权无关,受此等连带之罪,难免心有不甘。见圣上将矛头指向尉迟将军,便都认定此事是受尉迟烈牵连,就连一些向来谄媚之辈,朝堂下也没给尉迟烈好脸色。
退朝后,裕璟要求单独面见圣上。
文宗早就猜到裕璟中州归来必会找他,所以便提前交代了李公公,若是他求见,带进来便是。
李公公边扶着裕璟往御书房走,边还与其寒暄了几句。
“王爷,这眼疾可有好转?”
“劳李公公费心了。还未有起色,仍在四处搜寻名医。”裕璟彬彬有礼,低垂着眼睛,脚步较其他人要缓些。忽的,被绊了一下,险些失了平衡。
“老奴忘了说了,此处有台阶。”李公公故意提醒晚了一步,想试探下裕璟的眼疾是否还未好。见他险些绊倒,隐隐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本王最近少来宫里走动,父皇御书房的路,都不熟悉了。”言下之意,并无责怪之意。但伺候圣上的人,八面玲珑,细致入微,怎会犯如此错误。可想而知,是故意试探。
“皇后也总跟圣上念叨呢,说您许久未进宫找她说说话了。”
“眼疾迟迟未好,怕叫母后担心。”裕璟不动声色。其实进宫少,是因为这眼疾已恢复大半之事还不想对外透露,怕行动上让外人瞧出端倪。两年前突发眼疾的原因,他至今还未查明。大夫判断应是中毒,但仍未找出毒从何而来,何时所中。若不揪出幕后黑手,怕是防不胜防。
迈入御书房,文宗正在书案前批阅奏折。见裕璟来了,放下手中的折子,示意李公公扶他坐下,无需拘泥君臣礼节。
“璟儿,何事来寻朕?”嗓音浑厚有力,中气十足。
“父皇,儿臣有要事禀告。事关重大,朝堂之上,不敢妄言。”他双目无神看向前方,并未看往文宗的方向。
文宗闻言屏退众人,才悠悠开口问:“何事,但说无妨。”
“儿臣此趟去中州调查赈灾银失窃案,查阅运银官兵户籍时发现,百余人中竟有四人是双生子。听闻运银的镖队是卢相亲自挑的,父皇觉得可是凑巧?”裕璟娓娓道来 ,神情未有分毫不同。
“哦?竟有此事?”文宗错愕反问。
“这官银断不能是自己长腿跑的。如果有双生子,自是在过程中偷梁换柱要容易些。现下儿臣也只是猜测,不敢乱扣罪名给卢相,想问父皇讨个旨意去卢府问个究竟。”裕璟说明来意。
文宗没料到,他竟查到了双生子的事,但当下不让裕璟去查卢怀仁,反倒说不过去,只好蹙着眉头应允:“朕许你再查两日,但是得低调行事。兹事体大,没有确凿证据,不要给卢卿蒙冤。他刚任丞相,应是不可能做出此等监守自盗的蠢事,断了自己前程。而且,就算真是他,此事也不得声张。我朝接连几任丞相皆是谋逆之辈,岂不让天下笑话。”
文宗一番话,裕璟心领神会。说到底,就是无论如何 ,不得把卢相摆到台面上来。这无疑肯定了他的猜测,父皇与卢相定是一条船上的人。
“儿臣明白。这就去办。”裕璟行礼告退。他该去接熙雯了,答应她之事,已顺理成章布好局了。
熙雯一行晌午时分抵达京城,只见城门口停着一架繁贵富丽的马车,唐剑双手交叉微倚车身站在一旁。
待到门前,熙雯吩咐宋一停下,交代道:“你们回去复命吧,我还有要事与璟王殿下相商。”说罢,跳下马车,活动了下筋骨,径自往另一马车走去。
熙雯与唐剑相视一笑。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也不需征得裕璟同意,唐剑便伸手去掀轿帘,请熙雯上车。
透过轿帘的缝隙,宋五看见了轿中的裕璟。宋五不解看向宋一,挑眉道:“不是公子的心上人吗?怎么看着还跟璟王……关系匪浅呢?”最后几字刻意加了重音,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宋一微微蹙了眉。他知道公子对熙雯姑娘的良苦用心,若是她负了公子,他断不能轻饶她。“走吧。公子只让我保护她,其余的事不要插手。”
宋五无奈点点头,应和道:“行吧。”两人驾马车绝尘而去。
另一边。裕璟和熙雯的马车也往卢府踏风而去。
“我探过圣上的意思了,这罪扣不到卢相的头上。”裕璟看着熙雯道,又细说了早朝之事。
“我的敌人也不是这个卢相,圣上要把罪名扣给尉迟烈,我求之不得。只是难得手上有点筹码,总要去找卢相换回点什么吧。放心,我不会胡来。”熙雯淡淡说道。
赶了三天路,不曾好好歇息,熙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裕璟歪着头打量她,睫毛长而卷翘,嘴角微扬,觉得她睡着的时候依然是副岁月静好的模样,醒着的时候又是一副要与命运抗争的样子。他悄悄往她身边挪了挪,轻抚她的脸颊,把她脑袋枕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像个偶然收获惊喜的孩子一般露出窃喜的表情。
熙雯并没有真正睡着,靠在对方肩上感到了莫名的安全感。她本是闭目凝神在想一会儿跟卢相谈判的事情,但在裕璟指尖触碰到自己脸颊的瞬间,思绪便乱了。
“王爷,到了。”马车停在了卢府门前。
熙雯闻言睁开眼睛,略显尴尬地浅笑了一下,先于裕璟下了马车。
卢府四周皆有朝廷重兵把守。唐剑扶着裕璟给守门的将领递上了圣旨,对方见状,不敢怠慢,立马将人迎了进去。一行人在正厅候着,管家急急忙忙去书房请卢相。
卢相虽未上朝,可也得知朝堂之上圣上龙颜大怒之事。本想着,再撑两日,此事就能告一段落。此节骨眼上,璟王殿下携圣旨前来,估计是来者不善。
卢相放下手中的书卷,让丫鬟服侍换了套朝服,才不疾不徐出去接旨。
“老臣不知王爷前来,有失远迎。”卢怀仁边走边抱拳行礼。
裕璟坐着品茶,本该起身相迎,却纹丝不动。“本王奉旨前来查案,有些问题想请教卢相”。
卢怀仁在裕璟对面坐下,轻咳了两声:“王爷,但问无妨。老臣知无不言。”
“熙雯,你把查到的事,说予卢相听。不过,事关重大,请卢相先屏退左右。”裕璟字字句句透着皇家的威严,透着对此事十足的把握。
卢怀仁自然知道不能自乱阵脚,不露半分怯意,摆摆手屏退厅中众人。
熙雯待众人离去,命唐剑守在门口,稍后所议之事断不能让人听见分毫。
“卢相,栗阳、汩水、中州,这三地可还熟悉?”熙雯试探道。
“此三地有何异?”
“不出我所料,官银是在此三处驿站被调包了吧。三处驿站皆有丢失马匹,不会是巧合吧?且运送队伍中有双生子,怕不是几人里应外合,一组人马负责将银子偷出去,一组人马负责将假的换进来。”
“哦?竟有此事?”卢怀仁装作讶异。
“卢相是还不准备承认?那就休怪我等,将此消息告知尉迟将军了。我猜现下金子和贼人走的水路,应是还在北运河上飘着,尉迟将军搜获几日未果,是方向错了。何况,还有几人在狱中,你猜他们是不是都撑得过严刑拷打?”熙雯咄咄逼人冷言道,眼睛直勾勾盯着卢怀仁,想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卢怀仁未回话,下意识皱了下眉头。心里盘算着,他选的几人皆是死士,狱中若是受刑便会自尽,这倒不足为患。但水路上的钱银若被尉迟烈寻获,那圣上想要借机削弱尉迟家势力的计划就会落空,到时候尉迟烈成了功臣,圣上又失了官银,责怪下来,自己怕是日子难过啊。
“卢相,若这银两被尉迟将军寻回,后续要慢慢彻查起来,怕是大有文章可做呀?这运银之人是您亲自选的。这银子是在您眼皮下被调包的。原定走东路,确突逢山石滑坡,是不是人为所致?您想想到时候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哪件事推得掉,纵然这幕后之人想要保你,怕也是保不住。”熙雯话已说得如此直白了,就差没把“圣上”二字点明了。
卢怀仁叹一口气,细想来,此事自己已无半分胜算。本顺着圣意,接下此事,是为了日后官运亨通。但现下已被抓到把柄,那万一事情败露,这个锅是只能自己背了,断不敢把圣上牵连出来。她神色凝重望向裕璟,又看向熙雯,问道:“王爷和这位姑娘,想让老臣做什么?”
“卢相,莫慌。既然我和王爷先到您这来,就说明我们不是敌人。王爷,你说是吧?”熙雯扭头征求裕璟意见。
裕璟本只想着看戏,没想到还有自己的戏份,附和着点头:“是,那是自然。”
“此事既然圣上要把罪责往尉迟将军身上引,那我们就顺势而为。刚才所说之事,我们不会再向外人透露一字。但眼下,有一事,需要卢相去做。”
“何事?”
“您去劝说尉迟将军自己补上十万两黄金,如何?”熙雯娓娓道来:“你想啊,此案不破,圣上要收他御前、中州、北洵所掌兵权,他定是不愿。倘若您提议由他来填补这个亏空,让他找个说法说把案子破了,届时再帮他美言几句,说不定论功行赏,他还能讨到好处?”
裕璟闻言有些不解,这熙雯怎么倒像是帮尉迟烈出谋划策了?
卢怀仁也有些困惑:“我去提议此事倒无妨,但你怎么确定这尉迟府能拿且愿拿出如此一笔巨银来破解此事。”
“这,就不劳卢相操心了。您为他出谋划策,他若不听,也念着您的好。他若听了,那便等于自己把这个事给盖棺论定了,日后就也没有卢相的麻烦事了。卢相,您说呢?”
如此听来,卢怀仁倒是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何况,若是尉迟烈真把钱银填上了,相当于为圣上多谋了十万两黄金,圣上必定龙颜大悦。那之于自己,便是大功一件啊。
卢怀仁满意地点点头。此事,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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