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下了今年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暴雨如瀑,电闪雷鸣。阵阵白光闪过,撕破夜空,把屋内霎时映得亮如白昼。熙雯本就没睡着,加之耳边此起彼伏地响起“轰隆隆”的雷声,更是睡意全无。
熙雯起身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细缝,雨水立刻灌了进来,一并涌入的还有凉飕飕的夜风。她眯着眼睛透过缝隙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眼见整个东苑的走廊上空无一人,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危险的想法:夜探将军府。
尉迟烈的书房,在将军府的西面,距离熙雯所处的东苑本来就远,何况熙雯一路上蹑手蹑脚,就耗费了更久的时间。熙雯摸寻到尉迟烈的书房的时候,浑身已经被雨水淋得一塌糊涂,冻得瑟瑟发抖。而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头顶不时划过的闪电,每一下都像是直勾勾地朝着她劈过来。她咬紧了下唇,才忍住那一声又一声几乎要从喉间溢出来的惊呼。
熙雯未作他想,伸手便去推书房的门,怎料倏地,从木门左右两侧嗖嗖向她射出几支长箭,若是闪躲不及必然被刺得千疮百孔。就在这个危急的瞬间,熙雯感觉到了一股力量将她往后拽,眼见着那泛着寒光的利箭从眼前咫尺间划过,直直地钉在了墙壁上,熙雯愣在当下动弹不得。
“快走。”尉迟卫顾不得其它,拽着熙雯就跑,他知道一旦触动了机关,很快就会惊动他爹,那样后果不堪设想。果不其然,两人并没有跑远,就撞见许多持刀的侍卫向他们的方向跑来。情急之下,尉迟卫搂着熙雯闪入一个避人耳目的拐角处。熙雯本就冻得发抖,加上受到了过度惊吓,脸色煞白,胸腔随着剧烈的喘息而上下起伏着。尉迟卫自然能感觉到熙雯异常剧烈的心脏跳动,情不自禁地将她搂紧了一些。熙雯微微感觉到对方胸膛传来的阵阵暖意,一颗心慢慢安定了下来,才抬头看清对方的脸。
待巡逻的侍卫经过后,尉迟卫拉着熙雯的手抄近道迅速返回了东苑。关上房门后,尉迟卫才把手松开。此时两人衣衫尽湿,雨水顺着发丝和脸颊盈然而落,显得甚是狼狈。
“快躺到床上去。”说完,尉迟卫就麻利地脱光了自己的上衣。而熙雯,虽不是扭捏做作的人,但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壮硕的裸体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也只能愣在当下不知作何反应。尉迟卫看她眼神呆滞怕是想了不该想的画面,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不想死就照做。”熙雯这才意识到,眼下危机并没有完全解除,灰溜溜地爬上了尉迟卫的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死死的。尉迟卫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又手脚麻利地擦了一下地面的水渍,才默默地也钻进了被子里。
尉迟卫才刚躺下,门外就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随即听见有人敲门。尉迟卫甚至连应一声的功夫都没有,来人就直接闯了进来。尉迟卫微微掀开床帐的一条缝隙,瞄了一眼,怒斥:“李副将,你是越来越大胆了,竟敢闯进本少爷的房间,吓到我的美人怎么办?”边说手肘一并撞了一下熙雯。
熙雯心领神会,于是配合着他演戏,半支起身子搂着尉迟卫的手臂不依不饶,娇嗔道:“人家确实吓了一跳呢。”
李副将看着床帐中隐透出来的是女子剪影,心中倒没有一丝怀疑,声音低沉地回话道:“将军说府里可能进了刺客,也是担心少爷的安全,才派末将前来视察。既然刺客不在公子房里,我们到别处查看便是。”说罢,领着人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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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雯听见脚步声消失,才弱弱地地问了一句:“这回,可是安全了?”
尉迟卫点头,微蹙着眉头,训斥她:“有勇无谋,成事不足。”
熙雯无言以对,瘪了瘪嘴,盘坐起来,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大粽子。她问他:“你为什么救我?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留着我会对将军府不利的,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尉迟卫没有回答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不多时,熙雯听见了均匀而平稳的呼吸声,想着对方该是睡着了。熙雯对着对方的脖子比划了一个掐扼的姿势,又忙着把手缩了回来,不免有些懊恼,自己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窗外雨还在下,熙雯听着雨声,蜷缩着身子在床的一角坐到了次日清晨。而那天晚上,尉迟卫睡得极其安稳,一夜无梦,他甚至想不起自己多久没睡的那么踏实过。当然,他并不知道当晚熙雯曾无数次想过要掐死他。
将军府闹刺客的事情折腾了一个晚上之后,不了了之。熙雯从丫鬟嘴里打听了一下,据说是现场找到了一只受伤的小鸟,猜测可能是小鸟误撞了房门引得虚惊一场。
明明是晌午时分,倾盆的暴雨却使得天空阴霾如同黑夜。尉迟卫来找熙雯吃饭,每口菜都自己先尝了一口,才夹给熙雯,乐呵呵地说是帮她试毒。两人你侬我侬地把一顿饭吃完后,屏退了伺候着的下人,才有机会正经地说几句心里话。
“你是不是还欠我一句谢谢?”尉迟卫宁静如深井的目光淡淡地落在熙雯清丽的脸庞上,那乌黑如夜的眼眸吸引着她。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熙雯,就像观赏一只美丽的蝶,需要屏息凝视生怕惊动了它。
熙雯浅笑:“你宁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我,还要大费周章去准备一只受伤的鸟儿,都不愿事先提醒我一句,就为了我的一句谢谢?”说实话,她不知道对方的意图,这让她感到被动和恐慌。她自知聪慧不及对方,却也不愿事事被对方牵制着。
“我想让姑娘知难而退,也全身而退。”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是姑娘不知道的,我爹训练了一条很擅长追踪气味的狼犬。若不是昨天那场大雨冲掩了你身上的气味,恐怕无论如何你也逃不掉。所以,切莫再乱来。”
“你这句话貌似在告诉我,那个书房里怕是有什么宝贝啊。不然一个小小的书房,你爹怎么会设下重重机关呢?”熙雯轻佻的语气,却不无几分认真。
尉迟卫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凝重,脸色忽的沉了下去。他扭头看向窗外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水柱,声音低而沉:“原以为姑娘是受命于人,安插进来的一枚棋子。如今看来能让姑娘不顾一切连命都豁出去,想必是自己的深仇大恨吧。”他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名字,却不确定自己想的对不对。
熙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手指摆弄着耳后的一缕长发 只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虽是不怕死,却是极怕狗的。”
尉迟卫语气不冷不热地接话:“那明天就买条大狗拴在你房门口。”
熙雯眼底含笑:“我想如果把你栓在门口,我应该会更听话的。”
尉迟卫看她笑容灿烂,脾气也发不起来,索性也就不逞一时口舌之快与她争辩了。他命人取来一副棋,说是要和熙雯对弈打发一下时间。熙雯不知道这又是演得哪出,唯有硬着头皮笑盈盈地答应。
熙雯执黑子,先行。尉迟卫说让熙雯四子,熙雯觉得对方太轻敌了,却没有反对这个提议。她捻起微微泛凉的棋子轻轻放在棋盘四个星位之上,抬眸笑看对方:“若是赢了,可有赏赐?”
尉迟卫不答反问:“若是输了,可能惩罚?”
简短的两句话之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而这种沉默源自于彼此棋逢敌手所带来的压力。熙雯万万没想到,她身为棋王虚若谷大师门下的高徒,凭着精湛的棋艺,甚至还被嚣张地让了四子,在整局棋里竟是捞不到半点好处,丝毫掉以轻心都会败下阵来。尉迟卫每步棋都苦苦相逼,丝毫不给对方留下后路,时攻时守得棋路让熙雯每下一子都要煞费苦心地去破解对方设下的局。但熙雯虽下得被动,但毕竟抢先占了四个星位,在局面上看仍略胜一筹,待到最后几子,她眼见已锁定了胜局,才暗自松了口气,挑眉得意洋洋:“赢了的话,我要黄金一百两。”
尉迟卫闻言饶有兴致地打量眼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姑娘,点头说好。其实聪明如他,下棋不过是想确认心里的一个答案而已。看见对方赢了那么高兴,倒是个意外收获。
“这局是我输了,不该小觑了你。下局我只让你两子,你若赢了,还可以要别的赏赐。”尉迟卫又向熙雯提议。
熙雯心里自然清楚,自己的棋艺实际上不如尉迟卫,所以若然只让两子,自己并无胜算可言。可是多久没有这种酣畅淋漓的畅快感了呢?她甚至有点贪恋这种感觉,全心全意灌注在棋盘之上,心中没有任何的杂念。熙雯想了想,答应下来:“可是如果我输了,可不能有任何惩罚。”
尉迟卫笑她:“就你算盘打得精。”
两人又陷入一场鏖战,每一子下得都更为谨慎,考虑地更为周全。尉迟卫棋路剑走偏锋,只攻不守,让熙雯的布局大乱,疲于防守而无法铺垫自己的盘势。熙雯本领先十余目的优势,慢慢就被对方将局面扭转,最终败下阵来。
眼见最后还有几子却再无下下去的必要,熙雯放下手中的黑子,拱手道:“甘拜下风。”
尉迟卫垂眉敛目,伸手默默地去拾棋盘上的白子,手掌握满了才默默倒腾装回盒子里。他心里有些乱,毕竟有的事情一旦了然于心,就很难装出毫不知情时的那种坦然。熙雯万万没想到,自己和尉迟卫竟然师承同门,都拜在虚若谷大师门下学艺。两人虽从未碰过照面,但是师傅曾告诉过尉迟卫,一众弟子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有一人,之于自己伯仲之间的有一人,其余则不足道也。而前者指的就是尉迟卫,后者指的就是宁熙雯。而尉迟卫与虚若谷大师对弈时,也是让四子则输,让二子则赢。
尉迟卫没有猜错,他对面坐着的女子,应该就是宁府灭门惨案中的漏网之鱼,宁家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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